徐令见祈光目露好奇,在她身侧悄声解释:“这位是林娘子,今年小卢将军送回来的,她医术极好。”
她才不是什么无害之人,祈光懒懒地想,也就宗浮会把她当作小孩照顾。祈光提要求他便去做,纵使与殿下同坐一侧这让宗浮觉得不妥,祈光装个可怜他也就照办了。
“臣受了伤,成了废人,哪有脸面回京。”
“殿下见过的,只是忘了。”宗浮浑不在意,望向祈光双眼,“您六岁时北疆大乱,臣离京后再未回去。”
这个词语……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了。祈光缓缓抬眼,没有回答她。
祈光早产,甫一出生就被产婆断言是个石女。她的身体与正常女子无异,可她永不能生育。因着这个原因,她自小身体便弱,所受之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殿下醒了?我们快出山了。”宗浮说话时胸口震动,祈光好喜欢这样与他贴近。
“那一战我记得打了足有五年?”五年之后呢?祈光未问出口,但她眼神灼灼,似在追问。越与宗浮接触,祈光就越对他感兴趣,甚至生出要是能早些遇见的想法。
既是母后的友人,可祈光没听母后提起过,卢氏仍在京城的那些年月里,她也未在宴会上见过宗浮。应当不是祈光忘了,毕竟宗浮此人,若是她见过,必不能忘。
诊脉过后林大夫并未轻下结论,她请求看一看祈光背后伤口。卢镝立刻屏退所有人,为二人留出了空间。
她一直有这般习惯,睡觉时要紧抱个什么,人啊物件啊都行。可惜与陈渊成婚时,那人对他避之不及,祈光也不会如此行事。如今她天高海阔,倒如了愿了。
祈光到时外祖母还未醒来,舅舅看她状态不佳,又听宗浮说及她的身体,便唤来特为外祖母请的大夫要给祈光瞧瞧。
虽没亲眼见识到自己的伤口,但祈光猜测必定不好看。她不是以色侍人的身份,但谁人都不想留个狰狞伤疤在身上。
这算得上是皇族密辛,祈光心中已有杀意。
祈光放下车帘,她扶了扶头上发髻,宗浮取铜镜给她看过,是颇好看的样式,不过是给未出阁的女子梳的。宗浮一个军伍出身的,竟也为哪个女子专门学过梳发。
祈光穿好衣衫,问:“林大夫还有什么要嘱托的?”
他如此淡然地说出这话,祈光一时呐呐,不知作何安慰。
这是母后最大的心病,祈光出生时所有知道此事的太医和宫仆一律被处死。母后将此事捂得严严实实,连父皇都以为只是因为那些人耽搁时辰误了皇后生产。
“这是宗先生处理过的吧,外伤么,他最擅长了。”林大夫的确有外族口音,她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一罐药膏,“但女子的身体,须得好好呵护。”
这竟是位年轻的女子,她半脸覆纱,只留一双美目在外,眉眼不似中原人。
林大夫却无察觉,继续道:
宗浮未再上这架马车,祈光睡了个安稳觉,也不需要旁人作陪。一路马蹄踏踏,停到了一处院落后门。
她踮脚抱住久未见面的亲人,终于似孩童一般哇哇大哭。
进城后宗浮嘱咐她勿拉车帘,祈光不知这是到了何处,却听宗浮敲开院门,一人脚步稳健急促,行至她车门前。
“臣恭迎殿下。”一只大手掀开车帘,卢镝眼含泪花,祈光伸手握住舅舅,借力跳下马车。
“舅舅放心,多亏有蔺五和宗先生,我已好了许多。”祈光不好拒绝舅舅好意,静待这位大夫为她摸脉问诊。
母后去后,无人敢这么对祈光。祈光应该感到僭越,但奇怪的是她意外地受用宗浮的举动,甚至更渴望亲近。
“您可知晓自己的病情?”林大夫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实话,“您是……石女?”
他们这两架车与镖局车队在入城之前分别,宗浮要下车与镖头结完镖金,他走路微跛,这便是他说的受过的伤吧。
祈光的身份只有府中数人知晓,林大夫只将她当卢氏亲族,说话也随意了些。
宗浮不是蠢笨之人,他自是能懂祈光言外之意,道:“是啊,打到最后时战场犹如人间炼狱,人人皆是恶鬼。”
“臣还活着,这便已比很多人好了,殿下莫要为臣挂怀。”宗浮看着裹在绒毯里的小公主,心下一软,轻轻抚了抚祈光的头顶。
林大夫动作轻柔,那药膏冰冰凉凉,触及伤口隐有刺痛,随即便麻酥酥的。待她涂抹完毕,便将罐子留在了屋内桌上。
是她脑袋烧昏了罢。祈光行使了病人该有的任性权力,便是后面徐令煎好了药上车,祈光直言要宗浮留下,徐姑娘为难地看向宗浮,却见他吁出口气,默然听从了祈光的命令。
“此药每日一外敷。”林大夫退了两步,却没有出去的意思。
再度醒来时是在某人的怀里,祈光贪婪地深吸药香,不愿坐起。
路途漫长,祈光不愿耽溺在噩梦之中,抓住话头便直言相问:“我怎么没在京中见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