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尚远,却远不过顾长缨运筹之计,天色沉重,仍重不过他面色微凝。
顾长缨并未告知谢繁霜究竟要帮什么,然而颖悟如他,一旦下山,又怎会不知现下窘境究竟如何破。
他仰头一口气饮尽桌上凉茶,冷的他胃腹卷做一团,他咬了咬牙,将三封信自一本闲散杂文里取出:“小八。”
“先生。”一袭洗的发白的衣裳自角落显现。
“送了给三季,让他预备着。”
八季韩景领了,却不走:“先生,三哥与小十关系要好,这怕是瞒不住。”
顾长缨失笑道:“我竟做得如此刻意了么?”
韩景单膝跪地:“先生之意,我等怎可知,只是您不愿藏罢了。”
“起来吧。”顾长缨轻托了他一把,“小八,你在未入义军前也是一方侠客,如今跟了我,反倒要做些Yin损事情,苦不苦?”
“不苦。”韩景仔细将对方的手捂热了方才放开,“我本就是看透了这天这地,才敢入有朝无夕的义军,如今好容易寻了个希望,自然是高兴的。”
“我一直以为你是与我最像的。”顾长缨单手托着下巴,动作有些少年俏皮意味,“却未曾想,你比我通透多了——起码我是没看透这天地,亦没有参透生死,我是要活的,活得比他人都要恰恰再多那么一些。”
韩景不解望他。
“人生如水,勾折翻覆,这世事是万难逆料的,不到合眼一刻,如何能尘埃落定呢?”顾长缨笑着的眼里逐渐结冰,“去吧,叫三季好好调派人手,如今哪里都是需要人的,不可顾此失彼。”
“是。”韩景领着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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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繁霜收了信,翻身上马,便直奔江北。
他的剑法里没有谦让与迂回,剑锋纯粹无遮无挡,没有丝毫花俏,一招一式间皆是清峻险极,是故他出剑便是人命,除了年老大外还未曾有人活着走过三十招。如此惊天一剑笔直投入这混沌江湖之中,又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波澜。
三日后,江水滔滔,他又站上了义军势力范围,只是前后不过十几日,周围景致却已是大不相同,他挺喜爱的小吃铺子没了,留下的尽是些地痞与惶恐百姓,虽然沿街商铺倒是正常开着,然而敢当街行走、吃茶看戏的,除了配了刀剑的便是金人了。
他随意挑了间摊子入内,方才挨上椅子,那伙计便一撩帘子将碗馄饨重重摆于他面前,那滚烫的馄饨水因惯性撒了些到那木桌上。
谢繁霜有些不解的抬眼看他。
那伙计本有些不快,却惊艳于面前俊俏面孔,赶忙说了句对不住,而后道:“这几日不太平,一般我们小摊子没人顾着,都是只摆半日的,眼看这日头偏了西,只能劳驾客官先吃碗馄饨垫垫,再找别家去吃了。”
谢繁霜正巧渴了,便将那馄饨汤当水喝,末了顺道问了句:“附近哪里有好些的茶店?”
“有的有的,就这不远处……”那伙计突然顿住了,他瞧了瞧谢繁霜,又改口道,“小公子若是不怎么饿,就再往前走走吧,离这里不远的镇子里倒是有一家不错的。”
“为何舍近求远?”
“这……”伙计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是因为金人?”
“是!却也不光是!”那伙计似是因谢繁霜起了个头,又是收摊的时候,没其他客人,索性坐了一边与他说道,“哎!您刚来怕是不知道,前个几日,那俞欢镇里出了人命,连县令都被叫鸿烈的金使抓了去做了兔儿爷!那一路叫的惨呐,真是传了好几条街。”
谢繁霜愣了愣,他久居深山,并不太明白对方口中的兔儿爷是什么意思。
“这江北才刚一出事,金人都敢欺负到官家头上了,咱这些老百姓岂不更是被他随意揉捏嘛,哎……”那伙计重重一叹,继续道,“这两日金人鸿烈又到了咱这镇子里,已经一连抓了好几个年轻男孩子了,幸好现在日头正盛,他们兴许还未出来,您还是……还是快些走吧!”
谢繁霜吃了一碗馄饨,钱也未给齐,就被伙计紧着慢着催促上路,之前那话听得一知半解,却总算知道是金使在此处了。他便慢慢悠悠找了家客栈要了间房,时辰尚早,又吩咐伙计烧了一桶热水,褪去衣物好好泡了泡预备晚上去一探虚实。
其实什么时候动手,如何动手,对于谢繁霜而言并没有太多要求,只是日后还需要如此行动,过早引人注意,容易暴露而惹麻烦,动手杀人,最不喜的就是惹上身后诸多麻烦。
换好衣物,谢繁霜又在塌上打坐调息,眼见外头日落西山,行人渐渐少了,他却仍未动。
外门伙计敲了敲门,道:“客,您在吗?入夜了,给您掌个灯。”
谢繁霜想了想回:“不必。”
那伙计有些奇怪,心想夜色深了没有蜡烛,如何目视四物,莫非是客官睡了?他只料到这一个可能,便立刻释怀,转身走了。
黑暗中,谢繁霜起身,打开窗看了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