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顾鸢死了,被活埋入地下闷死的。
没人知道她面临死亡时候的无助与痛苦,所有的挣扎都被厚厚的泥土隔绝,这是地狱和人间的距离。
窒息的感觉曾充斥着她的整个肺部,只要呼吸鼻腔里就会被灌上满满的泥土。
对于彼时的她来说,死亡或许是一种更好的解脱,但身体上的求生欲丝毫没有被压制,双手双脚滑稽的向上刨土,没人告诉她上面早封死了一层铁板,她的生命已经被他人先一步宣告终结。
这是一个悲剧,但天神似乎听到了她心底的不甘呼唤。
于是她重生了,回到了她十六岁的时候。
她贪恋的大口大口呼吸着充满清香味的空气,像一条搁浅的鱼。
镜子里的她还是少女模样,没有被生活摧残,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白瓷样式的面庞上刻画着俏丽Jing致的五官,被粉嫩裙子遮住的手还没有因为做饭洗衣磨出来的茧子,苗条婀娜的身上也没有被鞭挞出的痕迹。
顾鸢回来了,回到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前世像一场梦,她分不清自己是蝴蝶还是庄周。
阿鸢,你爹要回来了,快些去前厅。
窗棂外面是母亲软绵的叫唤声,顾鸢的神情一晃,思绪被迅速拉了回来。
当她抱着一副坦然自若却又焦虑迷茫的心情缓步迈入前厅的时候,不出所料,顾鸢的父亲果然拿回来和前世一模一样的一份婚书。
京城谢家家主的三弟马上要去边塞打仗了,这一去可能又两三年回不来,谢家要赶紧给他说个媒。
顾父得意洋洋的握着婚书,好像捡了个大便宜。
谢家三爷今年二十五了,婚事一直没办,如今谢家老太太一直想抱个孙子,正巧我和谢家主有交情,那谢三爷可是圣上亲命的大将军,前途无量,人品性又好,若阿鸢能嫁过去,这一辈子都是荣华富贵平安喜乐了。
顾父对着顾母激动的说着,他和谢家家主当年是一同科举的,谢家主入仕而他落榜,他顺其自然的在家继承了几间店面,而谢家主如今已经是皇帝面前能说上话的大人物了。
虽然年纪比阿鸢大了点,但男人年纪越大就越心疼人,想必不会委屈了鸢娘。
顾母听完也跟着乐,像他们这样的商贾,家里的小姐很少能当上朝廷官的娘子,何况是有望封候拜将的谢三爷那等人物。
我不嫁。
少女独有的如黄鹂般婉转清脆的声音将顾氏夫妇的完美幻想打断。
顾父皱着眉,脸上充满了愠怒和不可置信。
他眼前的女儿早不是几年前的小丫头,及笄之后愈发出落的亭亭玉立,长相随她娘一样是南方女子式的婉媚柔和,但身子骨里却莫名的散发出一种几乎视死如归般格格不入的Jing气。
婚事已经定下了,再容不得你置喙,礼期已经定在了后月。
顾父向来不愿听女儿无理取闹般的发表自己的意见,草草撂下肯定句后便甩袖离去。
我说不嫁就不嫁,打死我都不嫁!
顾鸢的眼睛红了,除了愤怒抗拒之外,好像里面还藏着一些其他的东西,但谁也无法看透。
锦裙宽大的袖子被攥出褶皱,恨意从她身上源源不断的奔涌而出,但顾父只当这是小女儿家的叛逆罢了。
和父母记忆中唯命是从规律办事的顾鸢截然不同,今日的顾鸢身上的柔顺全部散掉,只剩数不尽的戾气和抗拒。
毕竟谁会想到这具年轻躯壳里的顾鸢早不是十六岁的少女,而是因为丈夫战死而被人活埋陪葬,死去又重生而充满恨意与不甘的疲惫灵魂呢。
甚至连顾鸢自己也不想承认罢了。
死而复生的她在遇到同前世一样改变她命运的婚事时,她并无法做到冷静,因为前世乖乖听话,嫁给谢钰的那个她已经身埋泉下泥销骨,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