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长安殿内,婉儿一眼望见内殿门口倚着门站着的母亲。果然,只用了一个晚上,母亲就被迫遵旨搬过来了。天后的话,她听得不明不白,往后怎么走,她也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以后母亲再也不用像在掖庭宫里一样,没日没夜地干活了。
好事么?可为什么语气如此冷淡?天皇犹豫些许,鼓起勇气继续说:“我知道上次魏国夫人的事你闹得不自在,所以这次跟你说一下嘛,你前廷任官,不是也要跟我这里提一提么?我……是真心喜欢婉儿,一旦坐实了她的名分,也怕你像上次一样动怒不是?天后是国之股肱,动怒伤身……”
☆、第十八章
“奴婢……”
加快脚步扑进那个永远温暖的怀抱中,婉儿抱住母亲,郑氏也只是回抱着女儿,一句话也不说。
不觉天亮了,婉儿走过去打开门,门外还是那些熟悉的宫人,只是一见到婉儿,全都低下头去,连平日里那个慈祥的老舍人也不与她说一句话。婉儿走过去想问,却被一句毕恭毕敬的“婉才人”给堵了回来。
婉儿心里比这话还堵得难受。
“这是好事啊。”天后仍写着朱批,并不抬眼,“她一介罪奴,能被陛下看上,肯定自个儿高兴呢。陛下想收谁就收谁,何必要与妾报备?”
她防范着很多人,却唯独对李治的力度不够。李治背后一箭令她措手不及,她是连自己的娘家人都能毫不犹豫除掉的人,可她竟没有理由阻止李治提拔一个才人。婉儿才人的这个身份,实在太过微妙,李治明显是看出了她对于婉儿的喜爱,想借此令她们疏远开,不至于形成一股固定的势力,顺带也给她提一个醒,让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同床共枕过的丈夫的监察之下,天子明察秋毫,什么也瞒不过他。而在天后看来,李治这是公然挑衅。她默然认下这桩事,是因为她确实需要一个理由来免除婉儿的奴籍,更因为她对于婉儿的信任,那宛如赌博一样强大的信任。
李治的这一着,正中死穴,却低估了她对婉儿的了解。
她还真是跪习惯了,回回不顾地上铺的花砖,一着急就跪了下去。天后见她吓得这样,也稍稍冲淡了语气中的酸味,把对天皇的气压了压。
“我没跟你商量就收了婉儿,你不会介意吧?”天皇在紫宸殿中踱着步,自己来了这么半晌了,天后竟只答了礼便兀自批着奏疏,没有一点要理会他的意思。天后这一声不吭不吵不闹,弄得他对自己的决定有了犹疑。
“天后!”这样的天后令婉儿怕极了,倏地跪了下来,“天后,奴婢心里有苦处,奴婢不敢拒绝天皇啊!”
婉儿这次是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天皇与天后,她一个都摸不透。究竟何时虚情何时假意,真真假假全混在了一块儿。婉儿直感到无力而庆幸,无力于自己成了天皇与天后斗争的棋子,庆幸于天后的心还是一直没变的。
“起来吧,没什么要紧,不过是雕虫小技,趁着他的恩赐被免了奴籍不是正好么?”天后还批着奏疏,脸上的表情却缓和了许多,“不管你是奴婢还是才人,终究都是我的人。况且,我喜欢听你自称婉儿。——婉儿,多好的名字啊!”
圣谕就是有这样的效用,三更天下的旨,天亮就传遍了整个大明宫。
“你可不是奴婢了。”天后鲜有地打断她的话,冷冷地挑起眉,“婉才人高升啊。”
大明宫的天是青灰色的,压在青灰色的瓦上,严肃而冰冷。
只听宫里鼓敲三通,婉儿还呆呆地跪在紫宸殿中,刚要拨云见日的前途,再次沉沦于一片混沌中。
“陛下这话就没意思了。”天后冷冷地打断,“现在前朝是二圣临朝了,后宫还是陛下的后宫,陛下在后宫封个才人都要来跟妾说这么多,传出去妾岂
不一会儿居然看到天后,婉儿有些惊诧,天后今天下朝居然这么早,自己竟没准备迎接。按理值过夜班,待天后一来就可以走了,但婉儿心里堵着太多话想说,于是去了内殿捧上一盏茶来。天后坐在那里兀自批着奏疏,一点也没有要问她话的意思,大概天后已经知道昨晚的事了?那天后准备怎么解决呢?天后要出手救她么?还是学当年的天皇作壁上观?婉儿发现自己什么都拿不准,放下茶水,开了口想率先说些什么。
居长安殿。”李治旨意一下,再也不肯多待一秒,转身便走出了紫宸殿。
可是只有天后自己知道,昨晚的她有多失态。接到紫宸殿老舍人的线报,她强忍着一腔怒火没有过来,将所有无奈都转嫁到手中的茶杯上,碎落一地,吓坏了整座寝殿里的宫人。
而不远处的天后寝殿里,宫人们忙忙碌碌,清理着满地的碎瓷片。
可她仍然不安,这表面优渥的生活,来源于天皇的施舍,甚至是不怀好意的施舍。
紫宸殿到长安殿的路途并不遥远,可婉儿却像是走过了两个世界一般。疲惫与不安,一路上都在侵袭着她,从未停息,尤其是在看到宫女舍人们都在给她让路,听到夹道的“婉才人好”时,她只觉得这场梦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