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年。
深秋的风,钻进骨子里的凉,妙芙从茶水房出来就发觉宫门前一阵动静。
原来是一个小太监进来通报:皇太后驾到
所有人撂下手中的事,依序跪在门前恭迎。
妙芙放下茶盘要跟上去,却听人唤她:赶紧过来搀扶主子。
随着这声音,面容憔悴的皇后从绣了万寿祥云的门帘后闪出身子,妙芙忙两步奔上前,躬身搭一把手。
皇后踩着花盆底摇摇晃晃站定,冰凉的五指碰着才侍弄了茶水的妙芙。
妙芙的手碰过茶水,自然暖和,这一暖竟没来由的往皇后心里钻,她不禁低头,看了看这个面生的小宫女。
年龄幼小,身材尚未长成,十多岁的模样,脸如白玉,眉眼端的是秀丽绝lun,十足的美人胚子。虽然容色绝丽,却遮不住容颜的稚气。
富察容音生于康熙五十一年,仔细算来,如今才二十六岁。
可看着这个小宫女,她就忍不住想起未出闺阁时的那些岁月。
此刻,太后的凤驾已到长春宫门外,富察容音摸了摸发鬓便要出迎。
可不等她走几步,宁寿宫的华嬷嬷已疾步进来,亲热又殷勤地上前搀扶皇后:太后说了,您身子弱,在屋里等便是。
富察容音哪里肯听,她颤颤巍巍往门前走。
门外宫女太监已拥簇着太后进门,妙芙只匆匆看了一眼,却觉得年近五旬的皇太后,比年轻的皇后要Jing神许多。
婆媳俩一道进了寝殿。
门帘被放下,内殿里再没有妙芙的事,她想起方才的茶水,赶紧又回茶水房去重新沏过。
果然很快有人唤茶,皇后贴身的宫女宝珍亲自过来,一面吩咐小宫女准备,一面走到妙芙身边,轻声道:方才娘娘看了你呢,下一回要是再遇上,娘娘若问起名姓,你可要机灵些。
妙芙福了福,垂首恭敬地说:多谢宝珍姑姑,奴婢能在长春宫里当差,已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不敢再劳烦姑姑费心。
宝珍却叹口气,往寝殿的方向望一眼,眯着眼似在自言自语:只怕过些日子,就该换人了。
妙芙听得半句,却不明白姑姑话里的意思。
她只知道,二阿哥的身子一直不好,皇后娘娘把二阿哥从阿哥所接回来后,日夜服侍在儿子身边。
渐渐的,她自己也要成了病人。
磨蹭什么,太后等着用茶。
宝珍忽然的呵斥,叫妙芙回过神,可偏偏有宫女惧怕这一声,吓得将茶杯摔在地上。
惊心的碎响,惹得宝珍横眉竖目要骂人。
可外头却先慌乱起来,有小太监跑进茶水房来喊:姑姑快回去,二二阿哥不好了。
这一句话后的长春宫,呈现的是妙芙进宫当差两个月以来从未见过的光景。
她跟着旁人一道跪在庭院里哭,可是进宫前阿玛就对她说,在宫里不能随便掉眼泪,掉眼泪便是有人死了
二阿哥死了?
寝殿门前,皇后正抓着二阿哥的棺木死死不肯松手。
这几天来她不哭不闹,这一刻让人措手不及,她的一腔慈母心揪成了一团。
宝珍跪在地上哭求,抬棺的侍卫更不敢用强伤了皇后。
弘历从门内走出。
衣不解带的三天,让这位年轻帝王的脸上蒙了一层胡渣,当年先帝驾崩时他都不曾如此狼狈。
康熙爷生前时常教导儿孙要仪容整洁,可是这三天,为了他伤心欲绝的妻子和早夭的儿子,皇帝竟连早朝也罢了。
安颐。弘历从身后抱住了皇后,希望她把一切都依靠在自己的肩上,慢慢将她的手从棺木上移开,在她耳畔说,朕在这里,安颐,还有朕在你身边。
永琏,我的孩子,皇上,永琏好可怜
三天了,哭灵的人无数,妙芙终于听见皇后的哭声,她不禁抬头。
她看见皇帝在紧紧拥着妻子。
侍卫们抬着二阿哥的棺木离去,皇后伸出挽回的手被他拉回来,牢牢地握在掌心。
皇后绵软的跌在丈夫怀中,仿佛将一切都交付给了他。
任谁看了都得感叹一句帝后恩爱情深。
那天众人不知跪了多久。
长春宫里的一切散了时,妙芙的膝盖已经疼得钻心,可所有人都把辛苦隐藏了起来,格外战战兢兢,就像在薄冰上行走一样。
她敏锐地感觉到,眼下时候,任何一点点差错都会掉脑袋。
送走了二阿哥,皇帝依旧寸步不离地陪在皇后身边。
宫女们私下都说万岁爷情深意重,妙芙心里亦默默为那日所见的帝后情深而感动。
不过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将呈送给皇上和皇后的茶具擦得锃亮,用最好的泉水烹煮茶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