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好以后,汤淽心里仍有郁结,她忍不住点开手机,尝试拨一遍凯莉的电话,无人接听,第二遍,屏幕的时钟指向深夜零点,凯莉那边是中午十二点,却依然没有回应。
我讨厌乔治。
凯莉慌忙把她抱在怀里哄,而小小的她一进入温暖的怀抱,张着嘴就大声哭起来,甚至得寸进尺地抓挠凯莉的头发,痛哭,哭得凯莉的耳膜好似要碎裂,哭到凯莉肩头有一片醒目的湿痕。
汤淽说,我没有不喜欢杰西卡,但是我每个礼拜六日在家都能听到他们吵架,乔治从来都不反驳不说话,闷着闷着只顾做自己的事情,中午离开,半夜三更才回家,杰西卡见他回来以后,继续吵,我听到就很
汤淽难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感觉呼吸困难,她茫然地睁着双眼:潜台词就是你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你刚刚又在装什么清高正义。
别哭,我很快抽时间回去探探你。
凭我喜欢你。余家宸几乎没有思考。
这是她们母女二人避而不谈的话题。
余家宸的眼神定在她脸上:你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承认。
他多久没抽过烟,此刻靠向摆出士多店外面的雪糕柜,在遮雨棚下打一根烟,雨丝下坠,烟雾扑在他眼前,上升至破烂昏黄的灯泡。
不再打第三遍,凯莉回了个视频通话,汤淽揉揉眼睛,接听,一声浓厚的鼻音把凯莉吓到。
余家宸终于放开她,轻了些声音说:我喜欢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你的想法真是超乎我预料。
汤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开心,明明妈咪说会回来探望她,明明妈咪没有不要她她只能通过这么没有理由的行为宣泄自己的不舍,她不要妈咪走,她不要这样,凯莉的头发被她软软的小手捏着,那么歇斯底里,仿佛就是女儿的树藤。
凯莉发现汤淽接连打了两个电话,以为她有急事,怎么了?眼睛那么红。
知人知面不知心。
当下两人都无法冷静,雨没有停,汤淽不想对峙下去,转身小跑回家,余家宸全身淋湿,急切需要尼古丁应对,到附近士多要一盒烟。
分得清分不清有意义吗。
杰西卡急忙拎起沙发上的毛毯上前,裹到她身上,伸手撇开搭在她泛白肌肤前的根根头发,贴心地说:小珍,赶紧去冲一下,不然要感冒。
汤淽承认分不清,但她偏要用漂亮的话反驳,陈笛佳就是麦以皓修饰的话,是费尽心思演绎出来的譬喻,而麦以皓是她这个精致主义者过分控制的标点符号,不可能永远不偏不倚地用对,他们迟早要分手,我在他们之间算什么!
汤淽望见凯莉,她的妈咪总是以一颗柔软的心包裹自以为受伤的自己,她再也忍耐不住,妈咪,我好挂住你
凯莉多久没看见汤淽哭过,一哭便停不下来,这一幕莫名让她想起那个湿热的下午。
给他们下定义,说得真好听。
他靠近,汲着雨水扣她的下颚,看着我。
凯莉买好离开香港的机票,正在收拾行李,汤淽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抠着小手,电视机正播放轻快的动画片,色彩鲜明的公仔说说笑笑,却怎么都无法遏制她的难过,她难过到朝自己发脾气,不再抠手指,咬着牙一下一下捶红自己的膝盖,难过到朝凯莉发脾气,推倒凯莉的行李箱。
两人的呼吸都激烈起伏着,身体紧紧挨靠在一块,泥泞的雨水滚到他们脚边,就如他们的心跳那般,空气中漂浮的每一粒尘埃都被混乱纠缠,这一场短暂的缄默成为最漫长的心灵对视,他看她,她没有躲避,仿佛过错都在这场雨。
她拒绝,睫毛,眼角和嘴边都是剔透的水珠,他用力掐她,迫她正脸对上他眼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现在就是逃不过你爸带给你的影响,讲那么好听的中文,用一句句话掩饰做过的错事,你要追求逻辑,圆因果,你有没有发现你缺失什么。
余家宸抬一抬眼,全然不顾雨水在他脸上如何作祟,站于孤单的路灯之下,借着光看她被泪水洗清的眼睛,还有她张合的小嘴,好与坏全由此出。
风雨越发汹涌,幸亏被玻璃窗锁住进不得这房屋,插播的天气预报刚结束,杰西卡从挂有蓝绿红台标的电视画面抬起头,望见一身湿淋淋的汤淽,失神地站在玄关处。
汤淽疼得皱眉,心也揪着,脸近到仿佛要被他吻过,可惜没有那么缱绻,只剩她咄咄逼人地质问:你凭什么教训我。
汤淽低着头,整个脸都凉凉的,杰西卡发现她的眼睛泛红,察觉不妙,但出于呵护又不敢多问,毕竟她只是一个后妈。
后来,凯莉离开香港,汤淽长大了,再也没有那么哭过,以至于今时今日的凯莉高度紧张地拧起眉毛,汤淽没办法及时回应,凯莉不打算鲁莽地安慰,静静等待,终于等到她情绪有所缓和。
汤淽没有说话,披着毛毯进入浴室,在镜子前脱掉校服,果然有明显的吻痕,她突然扒下肥皂搓出泡沫,用力地往脖子揉,反倒揉得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