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人影子最短的时候,以及日光沉下去的时候,从院角草丛里的一个狗洞,会静悄悄地、一前一后钻出两个窄长的红漆托盘,里面装着三碗饭,两样菜。兰香负责看天色,天色差不多了,就蹲在狗洞边上,等着拿今天的吃食。这便是院子里的三个人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饭是大太太给的,送饭来的都是大太太的人。第一天的时候,对方曾经趴在狗洞边上,对兰香说过。那时候,那人还另外给了第三个盘子,盘子里装着许多药瓶。墙外的人伸进来一只手,把一个个形状不同的瓶子挨个捏过来,嘱咐兰香,这个是敷伤口的,这个是消肿的,这个是吃的。兰香听了,就拿着那些药,涂在张姨太的后背、屁股和手指上。小凤烧了一碗热水,从瓶子里拿一粒蜜丸,在水里捣碎化掉,一匙一匙喂进张姨太苍白的嘴唇里。
小凤打来井水,给张姨太擦洗了头发和脸。兰香抽回手臂,昏迷的张姨太就完全陷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张下巴尖尖的娃娃脸,白而细的四肢和身躯。这时候张姨太显得年纪尤其小,像个任人摆布的娃娃,比她们两个丫头大不了多少。可是身上的伤又很恐怖,尤其是屁股,rou掉的一块一块,tun峰烂成了平的,红色的皮和血反卷着,粘在一起,已经看不出人样子了。刚刚脱掉衣服的时候,兰香差点吐了出来。她觉得恶心,觉得害怕,眼前天旋地转的,想要逃跑,但一扭头,又看到了上锁的大门——这是她分到的主子,她们已经被锁在这里了——闭上眼处处灰暗,睁开眼又只有血,兰香无处可逃,忍着反胃,还是一天一天地照顾下去了。
后来张姨太醒了,活过来了,渐渐的,身上的伤也好起来了。张姨太的骨头并没有坏,伤口愈合了,慢慢的也就能下床走路了。
张姨太能下床的那一天,兰香从院子里折了几枝紫藤花,挂在张姨太的床帐前。空空的花瓶里,也插着一枝翠意盎然的枫树枝。小凤挪了一张圆桌子到空地里,把两三碟饭菜摆出了宴席的样子。房门打开了,阳光照出了一条线,小凤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笑着说,姨娘请出来吧,小的伺候姨娘用饭。
小凤喊了一遍,过了好一阵子,没人搭话,没有动静,屋里屋外都静的不像样子。小凤无措地看了看饭桌,畏怯的神色又回来了。兰香当时在挂帐子,听到了这段寂静,扭头看着张姨太,手慢慢地放了下来。张姨太一直坐着,看着窗子,什么话也不说。兰香去搀她,她就被搀了下来,没说不同意的话,也不看兰香。张姨太慢慢地走出来了,目光还是漠然的,像以前一样,对兰香和小凤,什么话都不说,看见她们,就像看见屋子里的两只猫。
张姨太吃完回去了,兰香和小凤在桌边坐了下来,吃了无比沉默的一顿饭,味同嚼蜡。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兰香和小凤躺在并排的两张床上。她们没有蜡烛了,晚上便不点灯。黑漆漆的夜色,便像沉默哽在喉咙里。
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兰香颤着声音,说。
小凤不回答,翻了个身,在被子里,静悄悄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