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府上锁的后门对面,是另一扇锁死的后门。两把锈迹斑斑的锁之间,是一条很窄很窄的巷子,只有半夜里的打更人会走。
我刚嫁过来的头几年,就住在对面的门里,一步也不曾走出去。丈许高的水磨围墙,望也望不到头。不过现在,那已经是别人家的院子了。老爷去世的时候,生意几乎山穷水尽,还欠下了两万两银子的外债。婆婆便把后宅卖给了杨老太君一家,换了八千两白银,抵补亏空。只留下前院居住。
偌大个后宅,上百间房舍,池塘假山,什么都有,最后只折了八千两白银,婆婆笑嘻嘻交了房契,转脸跟我们姑嫂冷嘲热讽了好一阵——还是觉得亏。
卖宅院的消息放出去以后,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家来打听过,到最后踌躇的理由,都只有一个,这宅子不吉利。
打卦看风水的这么说,也就是听了街面上的言语,有话学话罢了,谈不上高见。可是连打卦看风水的都这么说,城内城外,谁不咕叨这宅子邪门。围墙修的再高,有些故事,连外面的贩夫走卒都能说道一二:起这座大宅子的时候,还是吴老太爷当家,吴家别提有多红火——你看看这宅子就知道了,这门,这墙,占了两条街哪——那时节,任你买米买布吃饭裁衣,骑马骑驴坐轿坐船,铺子后的东家都姓吴,都得让吴家收去一打铜板。可是自打搬进这宅子,吴家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你瞧瞧,吴小姐让人给休了,吴老爷睡个婊子,都能睡出事,剩下一家子寡妇,现在——连这个宅子都要当啦。
也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说不定是疯女人变的鬼克的。
什么疯女人?
吴老太爷的时候,这宅子里死过一个疯女人。听说疯的不得了,拿绳子把婴儿脖子勒着,活活吊死在房梁上了。后来自己也死了,就在房子里闹鬼。把闹鬼的院子锁了,也不济事。说来也巧,自打这个事以后,吴家的生意就不行了。
杨家人在街上听了这些话,鸡皮疙瘩直冒到脊背上。回去一五一十学给主事的听,主事的又拿着这些故事去和吴家人讲价。
婆婆听了,却不当一回事,笑着说,都是老太爷在时人口多,话就杂,叫外面人传了起来,越说越邪乎。我嫁来这几十年,从没见过一个鬼。能生孩子的女人,不满月的孩子,突然死了,搁哪家哪户也不稀奇。要是这些人都变了鬼,世上到处都该见鬼了。——不过我家是做买卖的,卖这个房子呢,也是想多交交朋友——既然是朋友呢,这宅子再降五百两,去哪都找不着这么便宜的买卖了。
都是大门大户,哪家没有几件这样的事,谁又见过鬼?没有造化的一般人,就是变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杨家本来就没把这些胡言乱语当回事。一顿压价,占足便宜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成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