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衣服被划成碎片的夜阑来说,钟宁可说是完好无损,连头发都没少一根。
她此刻跪在庭院里的青石地砖上,脊背挺得笔直,面上仍有不忿之色。
"你去冲了人家的喜宴,差点把新娘子捅了个对穿,居然还委屈上了?"司珀在石桌旁坐着,自斟自饮,也不看她,只抬眼望着天上一轮圆月高悬,"你如今完好无损地跪在这里,可见他念在往日情分,极是手下留情了...你可知道他心头看他妻子多重?"
"知道又怎么样?我不为自己争一次,这辈子我都过不去这个坎!"
"哼,争一次?"司珀冷笑道,"只一次吗?当年你在伏岚山第一次以女身见他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钟宁倔强着不肯回答,低头看着满地清霜一般的月华,想起第一次见夜阑的时候,也是这样满地清晖。
身形高挑的红衣少年站在树下的月影里,冲她拱了拱手,说:"劳驾,烦请通报一声,就说祁山的夜阑来拜会居寒先生。"
他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洒脱,反而是个很内敛的少年,对谁都防着三分,又像是对谁都不太在意,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嗯,我知道你要来,跟我走吧。"她说,从树上跳了下来。
她早听说过狐十四。
人人都说狐王家的小儿子是个天生的九尾狐,无双俊美,让人见之忘情。以往她每次听见别人这样说,都不甚在意。
要知道,她可是司珀捡回来养大的。
司珀的相貌,可早就是妖界里头数一数二的了。只不过他一身冷气,在人前不苟言笑,况修为极高,谁都不敢惹。因而人人都忘了他其实也是个面容俊秀的美男子了。
不论是以前在离亭山,还是后来到了伏岚山,有多少女妖不顾他的冷脸,使尽了百般手段要勾引他。她跟在司珀身边这许多年,早养得眼光刁钻,寻常男子没一个看的入眼的。
可没想到这狐十四竟然长这样。明明眉眼生得妖异邪魅,可目光却清正明朗,端得是既矛盾又融洽。
她只看了他一眼,心就咚咚跳得厉害,根本不敢回头看他,也不敢跟他搭话,只板着脸在前头带路。
那夜山里的风很大,吹得他衣摆猎猎作响,每一下都像是响在她心上。他只同她说了一句:"有劳。"就没有出过声,可是短短一程山路,她却走得惊心动魄的。
这个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有缘分呢?
山下守门这种事情,从来都不用她做的。只不过今夜她心血来chao,觉得月色太好,才禀了司珀下来。说是守山门,其实是来赏月的。
松风明月,夜深人静,总会勾起些少女遐思来。她正躺着树上漫无边际地想心事,他就这样直撞上心门来。
夜阑安静的在她身后半步,她在前头带路,脸上热热的发烧。
司珀早就交代过这个夜阑要来探访的,每个守山门的都知道,这么些年了都在候着他,可他从没来过。
偏今夜她来,就碰上他也来。
她把他带到山腰上司珀的居处,通报了一声,转身就走,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其实是远远躲在山石上看他。
他站在门口一大片雪白柔软的仙客来里头,一动不动的站着,盯着司珀的院门,若有所思的样子。
原来有人能把红衣穿得这样好看,既热烈又沉静,一点儿都不俗气。
司珀出来迎他,两人说了几句话就进院子里去了。空余她自己坐在山石上头,对着空无一人的仙客来发了许久的呆。
"发什么呆呢?"司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没什么。"钟宁犟着脖子,"后悔没带沐火刀来,好多砍他几刀。"
可是她话虽说得恶狠狠的,眼角到底还是有一行泪滑了下来,爬过少女圆润可爱的脸庞,凝在小巧的下巴,"啪"的一声砸在青石地砖上。
眼泪一旦忍不住流了下来,就再收不回去了。
钟宁越哭越凶,虽然依旧跪得笔直,但是整个肩膀都在抖,额间的宝石发饰也随着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来。
"那女人有什么好?!到底我哪里不如她?!不过就是个大小姐,什么也不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连长相都不如我!她连一根头发都配不上他!我在山间石台陪他练刀的时候,在山顶寒潭陪他练术的时候,这个女人在哪里?!"
钟宁越说越恨,眸色渐浅,瞳孔收成一条赤红窄线竖在眼中。
"哼,"司珀冷笑又起,"说得很是。你陪他练这练那的时候,他可晓得你是女身?"
他当然不晓得。
她哪里敢让他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