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春,金乌当空。
太守府一片喜气洋洋,窗墉门扇贴着规整的大红双喜,卧房内的器物家具都扎着大红绸花,红色幔帐随着窗户飘进来的风微微浮动,漾开一片海浪。
大夫坐在矮凳上,须发尽白,眼神悲悯。
躺在床上的女子好似被抽走生气,目光透过窗扇望着窗外停在绿枝上的雀儿,叽叽喳喳似乎在吵架,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祝英台缓缓转头,看着Jing神矍铄的大夫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冥冥之中有种感觉,捂上自己的小腹,应该是怀孕了吧。
这个孩子不该来的。
马文才紧张得要命,大夫的叹气声让他整颗心都提起来。
“可是有什么问题?”
大夫瞧见他紧张地捻着自己的手指,又望了望半躺在榻间眉目清冽的女子,暗叹一句孽缘。
这世道,总归是女子多艰。
“是妇科急症……”大夫欲言又止。
马文才掩去遗憾的神色,原来不是怀孕,同时知道这是大夫要同祝英台单独谈了,起身退出屋外。
“大夫,我是怀孕了罢。”祝英台抚上自己的小腹,指尖克制不住颤抖。
“是,夫人放宽心,人活百年,如今夫人双十未过,未来还有很多可能,多自珍重。”大夫说道。
祝英台懂得,这老大夫是怕她想不开自尽,亦或是怕她被马文才发现自己给他“戴绿帽”,一碗汤药灌了她的性命。
她忽地笑开,宛如葱根彤管的手指掩住嘴,笑出眼泪。
大夫揪着胡子,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祝英台笑得累了,抬起手臂掩住胸口,白皙的手臂上满是斑驳的吻痕。
“劳大夫挂心,我不会寻死的。”
大夫点点头,出门前还是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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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台在太守府中几日,就将府中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马太守成日庶务缠身,并不着家,婆婆姜氏是个不管事的,成日礼佛念经,不问庶务,她和马文才大婚那日是她三年来唯一跨出院子的时候。
因而太守府中并没有晨昏定省的规矩,除去马文才整日痴缠,倒比闺中日子还要肆意快活些。
她是享受不了这种快活的,明明月份尚浅,完全看不出来肚子,她却觉得小腹一天比一天大,压得她喘不过气。
腹中的胎儿如同埋下的雷种,随时可能爆发。
她是见过马文才遗憾的模样的,若是她真的怀孕,怕是绑都要将她绑在床上。
每每她出门,马文才总要陪她一起。
银心被送返祝家,她可以说是孤立无援,处处受着监视。
堕胎药,去哪里弄堕胎药……
马文才不知她的心事,只知道她最近愁容满面,并不欢喜。
他压下心头酸涩,搜罗些小玩意儿哄她开心。
某日,马太守处理完事务回府,唤马文才到书房训话。
“文才,你一直是家族的骄傲,一时耽于美色可以理解,但学业还是完成的,男人有前途才能留得住女人,你可明白?”
马文才站在书房正中,没有吭声。
如果现在不修好关系,英台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理他了。
马太守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抄起砚台就朝他砸了过去。
马文才不躲不避,粘稠的墨汁沾了他一身。
“还真是我的种!哼!”马太守喘着气,一副不欲同他说话的模样,“明日你就回尼山书院,祝九娘既已嫁你,还能跑了不成?”
马文才抿着唇,英台是真的会跑的,马夫人的身份根本束缚不住她。
这场谈话,以马太守的胜利,马文才的沉默告终。
他回房推门,就见祝英台正趴在窗沿,盯着窗外的绿枝,对脚步声充耳不闻。
“英台,明日我要回书院……”
话音未落,趴在窗沿上的女子仿佛活过来似的,水盈的眸子转过来望着他。
马文才心如刀割,一步错,步步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