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着他咆哮反击，可他只是沉默地望过来，神色如牛马般沉着温良，简直有献祭的圣光。
当年我要离婚，你不是要杀了我吗。
是妈妈拦住了她，哭着说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要因为他再搭上你的人生；妈妈还说，别这么做，他毕竟是你的爸爸。
可在被妈妈夺走菜刀那刻，她就泄了所有力气，连句成形的话都没有。
酸楚滋味再度沁出，她难忍得只能深呼吸，再慢慢地吐：反正，如果现在你想和妈妈离婚，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不想跟她过了也好，想跟换个人过也好
不是你说要净身出户，再也受不了我妈了？
她是，爸爸也是。
于是，她便知道
你跟妈妈不相爱就算了，好聚好散不行吗，给我点时间消化，我不是接受不了。我是接受不了你出轨，非要偷，非要骗。
我不后悔。
为什么不？
是有的。
此时此刻回过味来，万姿只觉得有种悲哀的荒唐。
那是昏暗卧房里的唯一一抹光，但也比不上她的泪眼明亮。
咬紧牙关，猛掐大腿，可当爸爸出声时，万姿终究溃不成军。
然后他抬头，低语，堪堪盖过她急促未甫的呼吸。
彼时万姿只想大吼大叫，这个男人才不是她爸爸，他怎么会背叛家庭，他陌生得甚至对死亡都无知无觉，无动于衷。
再说当年当年不是你出轨？不是你说要离婚？
我只是希望你和妈妈都过得好，哪怕不在一起过。
手是颤抖而不自知的，衬着爸爸深浅不一的鼻息声，如同一段扣人心弦的迪士尼动画片，她要在巨龙看守下偷走金蛋。
她当然没有成功。
了一瞬，爸爸再开口时，却是极平静的。
我没有
当年没离，现在也不会离了。
什么？
在那个炼狱般的夜晚，三口之家各怀鬼胎，怎么可能有人睡得着。
她的声音已经在颤栗了。
那时她只想爸爸迷途知返，回归家庭，她宁可他振振有词自己不过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也不要他用对那个女人的奋不顾身来暗示她，原来她的原生家庭才是错误。
树影婆娑，温柔地掩映着石凳。她在阴影中漾出泪意，又逼自己收回。
激烈反驳张口就来，但她似乎在刹那间一脚踏空。
为什么，人要背负如此深重的爱恨，扭曲又无言，生生捱过这么长时间。
然而事实是，汗水滴入眼睛，视野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她在这种间隙里，忍着剧烈的砰砰心跳，不断调整刀刃位置，试图一举砍下爸爸的头颅。
爸爸一直在看她，看她握着刀走进来，坐下来，把锋利如弯月的刃口对准他。
我真的下得了手。
像是决堤河流，点滴回忆奔涌着翻覆而至。
在她自幼生长的小城，社会关系是张细密的网，以供有心人捕风捉影。他们在闲言碎语时，是不会把小孩子当人看的。
我知道。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提离婚。
你们又没有感情，多少年了，就这么吵来吵去，不觉得累吗？
仿佛一拳拳打在棉花上，这种无力感逼得她彻底愤怒：当年我还不懂事，求你们不要分开，你口口声声跟我和我妈说，你爱那个女人。
你小时候，连只小鸭子的尸体都不敢碰。
音调不由自主越拔越高，言辞锋锐如刀，淬过火喂过毒，挟着快意和恨意，拔出再度没入。从来都是至亲最知命门，她一向清楚，如何凌迟眼前的男人。
万姿不知道爸爸为何说这个，可他就是说了。
他笑得轻松，也轻松地简直把她心脏攥在掌中，慢慢挤压揉搓，酿出酸楚血浆。
我知道。
这是少女时代的万姿，永远不会说的话。
万姿怔住。
同样地，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说这个。
一颗心，更是猛地下坠。
怎么？最后又不离了？怒极反笑，她咬着牙一字一顿，看来到底是没那么爱，对吧？
当年发现爸爸出轨时，她的确想杀了他。
诘问在耳边炸响，可置若罔闻一样，爸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唯独手中霜淇淋，在淌冰冷发腻的眼泪。
在那个父母争吵到极致的夜晚，当妈妈嚎啕到再也流不出泪，十六岁的她几近崩溃，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于是趁爸爸熟睡后，她拿了把菜刀，坐在他的床头。
你不是要杀了我吗。
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当年，而且语气毫无波澜起伏，仿佛在讨论一件死物。
然而爸爸只是和她四目相对，他们的眼眸是一模一样的褐黑。
万姿隐隐的火气立刻就窜上来了，极力压着一层冷诮
只要妈妈愿意，我没有反对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