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她知道。自始至终,那个魔鬼只有她自己。她是抱着一种怎样的侥幸,设想他能够原谅自己?她是抱着一种怎样的无情,漠视他身上遭逢的一切苦痛?
现在她感受到了,也体验到了。
即便她得到了大哥,即便大哥原谅了她,伤痛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走到了绝路,大哥的深情厚谊没能换来丝毫她的停顿,她拒绝了晏宁有关治疗的一切想法,在生下念恩的第四天,便撒手人寰。她死在大哥怀里,痛苦的,任由那蛊毒一点一点吞噬她的血脉筋肉,只有疼痛予以弥补大哥的苦痛,可她遭受的还完全不够。
她死了,灵魂还驻足在他的身边,看他因为自己的逝去几次哭昏在灵堂,看他几次三番想要自尽又不舍一旁念恩的眼神,看他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尸身,看他背着念恩回万花,一如他当年背着自己。
梦境中的大哥,是在念恩七岁那年走的。一场战事,万花谷就此凋敝,回到故土,已然物是人非。他重新回到他们的小屋,就此把自己锁在了暗室,念恩只能到密室来寻他,渐渐也就习惯了父亲周身所佩戴的沉重铁链。常年不见天日,大哥老迈了,病痛缠身,挺直的脊背变得佝偻,人在以摧拉枯朽的速度被被年轮摧毁,她静静看着这老去的过程,渐渐从这个须发灰白的疲惫男人身上再看不出曾经的灵动身影。念恩七岁生辰的前一天,卧病在床的君不封剃净了自己乱糟糟的胡茬,换了一身新衣——解萦曾经放在衣柜里的丐帮服饰——晃晃荡荡地挂在自己身上。人见老了,依稀还能辨认出过往的好相貌,只是消瘦。
女儿看他这模样惊奇,他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二天,女儿见到的是他的尸身。
一如解萦在最后那些时日的坚持,久病缠身的大哥也在勉力陪伴着念恩,他一直都伪装的很好,从解萦下葬之后他不再流露出自己的悲伤,因为余生只剩下既定的等待。直到终局这天,他方才显露出自己的欢欣鼓舞来,已经孤独的熬了许久,他终于可以去找她。
恍惚中解萦开始问那个一意孤行的自己,这就是她想要的赎罪吗?
她开始渐渐回想起这段时日的坚持,是啊,她早就放弃以死谢罪了,活着赎罪永远比死去留给他永恒的悲伤要好,她一直都明白大哥对自己的情谊,比山高,比海深。他们明明早就和解了,现在又让她瞥到了一种未来的可能性,她怎么忍心,让他堕入到这样凄清孤寂的未来里?
她不甘心,她不认命!
恍惚中她感受到大哥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拥着自己,哭声压抑。她听到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句句锥心。身体有种被撕扯的痛苦,强度超过了先前她所忍耐的每个日日夜夜,灵魂要被这突如其来的蛮力撕扯到四分五裂。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只要放弃大哥,她很快就能得到永恒的平静。
但平静是她想要的东西吗?从来就不是。
从七岁开始,她想要的只有一个人,为此宁肯堕入地狱,也要千方百计得到他,现在亦是如此,为了能和大哥白头到老,她同样能从地狱的尽头爬回来!
“……大哥……还没和你过够……”
“我也……没过够……”
怎么可能会过够?就算过了千秋万载,世间始终他好。
又该怎么向大哥解释这一套匪夷所思的操作呢?
“归根结底,是你救了我,大哥。”
十多年前他从匪帮手中救了她的性命,如今又亲手将她从地狱门前拉了回来,他的爱不会让她成为飘荡的孤魂。
看着解萦情深义重的神情,君不封沉下心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确实不着急,往后他们有那样多的好日子要去过,解萦尽可以挑一个时间,好好同他说说其中的来龙去脉。
解萦回报以他热情的拥吻,温暖的手掌的抚着他的脖颈,带着血腥气息的嘴唇吻遍了他的脸,还在孜孜不倦咬他的唇,像是荒漠中飞行许久的渡鸦,找到水源时的竭尽全力,他始终是她唯一的供给。
他们恋恋不舍的分开,复又亲吻,小姑娘的气息是那么火热,如同曾经每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默不作声点燃他欲望的火苗。
他们并排躺在墓地里,两手紧握。
“死去活来一回,命很矜贵,我不会再轻易浪费了。”
“等到我们都老的动不了的时候,我才允许你离开我。”
“臭大哥,长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指使起我了,罚跪!”
“罚跪就罚跪。哼,往后你要听我的话,要好好照顾身体,凡事不准随便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不准离开我和念恩,你要把我给你做的饭吃光,不准挑食,也不准你给别的女人看我的身体……”
君不封对解萦说了恁多不准,解萦一一听了,哭笑不得地答应了他的全部要求。说了一堆,大哥也像个小孩子似的笑了。
“等到天亮了,晏宁起床发现咱们屋里两个人都不在,会不会发动一群人找我们?”
“师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