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情(七)
杨氏领着丫鬟婆子在垂花门前迎了薛氏母子。
两人乍一相见,霎时红了眼睛,薛氏更是落下泪来。杨氏上前携了她手,两人一道过了穿堂,绕过一架阔大的大理石屏芯通体彩绘屏风,入了正院厅堂。
乔正礼于堂中案边祥云靠椅上端坐,见杨氏引了殷家母子进来,遂起了身。薛氏原是寡身,本多有不便,现下两家也不讲究这些,只当故人来访,便一起见了。
薛氏眼中含泪,见自己夫君旧时好友,更添伤感,一边屈身见礼,一边又落下泪来。杨氏亦抽出帕子陪着落了一回泪。
待大家落座,薛氏又让殷谦起身向乔正礼行礼。
乔正礼一看,便是昨日栖霞书院入院试上大放异彩的少年,连连道三声:“好!好!好!”一边捻须,一边点头道,“文善若是在天有灵,必可得宽慰。”
杨氏嗔道:“说这些个作甚,且让孩子快快坐下。”一时让丫鬟上了茶水、各色新鲜瓜果以及点心,招呼起薛氏母子。
又见昔日一别,那知礼懂事的小小幼童已长成个玉树临风、姿容不凡的美少年,自是爱得不行。只一口一个“谦儿”,倒像是经年未见的自家儿子。
那边厢杨氏的大丫头彩云带了乔玉萝过来拜见。
玉萝绕过彩绘大屏风,进得厅堂,一时薛氏母子皆静了静。
纤袅袅一道身影,软柔柔一抹细腰,妙目清冷光华蕴,朱唇艳艳桃花殷。
薛氏与杨氏当年乃是绍兴府诸暨县有名的二娇。一娇艳若芍药,一娇夭若桃华。诸暨两榜进士乔正礼摘了芍药花,临安状元殷图祥取夭桃花,在诸暨传为美谈。
薛氏自己是美人,闺中好友杨氏亦不逊于自己。今日得见玉萝,这样标志的人,难得一身清华更盛,心中更添欢喜。见她行云流水般行礼,举止一派天然自得,亦是爱的不行,忙起身扶住玉萝,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快快起来。”
说罢,褪下个通体光润的羊脂玉镯子套在玉萝腕上。
玉萝正欲推辞,见杨氏朝她点头,便道:“谢谢薛姨。”
薛氏更是高兴。
想当年在闺中,杨家便是县里有名的富户,商铺从诸暨一直开到杭州府。杨氏自小手头阔绰,从不曾断了好东西。人生得好,办事爽利,故薛氏便真心实意同她结交。
只她自己家中规矩甚重,一言一行皆受管束,遇见爽利人,自也分外看重些。
现下见玉萝行事大方,亦是高兴又是感慨,对杨氏道:“如此甚好,你果然还是以前的你,不曾有半分变化。我如今只羡慕你,有这样一个仙女似的女儿伴在身边。”
杨氏见薛氏娇弱更胜从前,眉间似有难化开的一丝清愁,打趣道:“如今倒是有这机会,你只把你的谦儿放在我家,只领了玉萝回去,便也让你有个女儿作伴。”
薛氏闻言不由笑了起来,见杨氏当着自家夫婿与女儿说话,毫无顾忌,还同闺中一般,想是这些年日子过得顺心如意。见她这样打趣自己,一时心头松快几分。
殷谦在一旁默不做声。
金陵竟是这样小,父亲故人是乔夫子,那日清晨孟冬冲撞的马车主人亦是父母故人之女。
那样一双眼睛,只一眼,便再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