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里,裴秋明做过农民工,拣过破烂,卖过小商品,被城管打过不知道多少次。
没有学历,来路不明,正规的单位自然不敢要他,就连出卖自己他都没资格。
为了活下去,他只能这样苟延残喘。
如果他能继续上职高,他就能当上老师,顺利地像个人一样活着。
但他不怪女人。如果女人没有爆发,他甚至可能活不过十五岁。
一直到他十九岁。
裴秋明还记得那是个夏天,他带着被城管打过的伤口,在南京路摆摊,卖女人喜欢的劣质首饰。
人来人往的,每个人都汗流浃背,黄包车的铃铛声,卖午饭小贩的吆喝声,年轻男女的闲聊声交杂,没有人顾得上看他一眼,他就像个垃圾。
谁知道其实他上过学呢?他能识字,差一点就能成为人民教师,未来光明。
他不在乎别人把自己当做什么,因为一切都已经没所谓。
因为活着就是地狱。
身旁一个老乞丐看他浑身是伤的可怜,给他分了半个冷掉的烧饼,他道了谢接过,两口就吃完了。
即使这样,他也要坚持活下去。
因为他答应了女人。
然后,他就遇见了林之凡。
林之凡衣着优雅,一眼便是上流社会的Jing英模样。这样的男人,却在他眼前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对他轻柔地微笑。
阳光为他的身型渡上一层金色的轮廓,恍惚间,裴秋明觉得自己看见了神明。
“这个多少钱?”他拿起一个珍珠手链,问他,眼睛却盯着裴秋明还带着淤青的脸颊。
裴秋明怔愣片刻,道:“五块。”
说完他有些后悔,其实这东西的进价就几毛钱,他做惯了小贩,习惯了报高价再讨价还价的套路。但林之凡显然与他以往遇见的人有着不同的气质。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的。
林之凡点头,从怀里取出钱包,掏了一张蓝紫色的纸票给他。
他接过,上面写着“壹佰圆”。
一直到现在,它也是面值最大的货币。
而那个年代,壹佰圆则几乎是寻常家庭两个月的开销。
“对不起,我没有钱可以找您……”
林之凡却问他:“你多大了?”
裴秋明道:“十九岁。”
“十九岁,成年了啊。”林之凡轻声道。
裴秋明抬起头看他,似乎知晓了他的意思,耳膜鼓动着,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林之凡笑得风流儒雅:“跟我走吧。”
裴秋明第一次走进林家时,只十九岁。
十四岁的林川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他虽年纪不大,身高却已经有一米七几,稚嫩的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成熟神情。
初次见面,裴秋明就觉得自己已经被他那双大海般的眼睛看透了。
一时两人无言。
还是林川先开了口,他道:“裴秋明?”
裴秋明不知怎么,被他喊出自己的名字竟有些赧然,他甚至不想承认。
“……是,你好。”裴秋明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他从林川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在安静地注视他。
还是林之凡打破了二人的尴尬,他在书房里听到林川直讳裴秋明的名字,便开了门唤道:“小川,进来。”
林川慢吞吞地收回视线,才转身上楼。
裴秋明松了口气,他隐约听到二人说话的声音。
“秋明他……你妈妈……”
“你知道……”
“……懂事了。”
半晌,林川走出书房,身后跟着林之凡。林之凡笑得温柔,对裴秋明道:“累了吧?让这孩子带你去房间。我已经叫保姆收拾过了。”
于是他跟着林川去了卧室。
那是一个朝南的屋子,木质的白色家具,装修不算华丽,却很温馨。推开窗,甚至伸出手便能摘下窗外盛放的蔷薇。
这一切,都是他不敢想象的。
林川回过头望他一眼,抿抿唇,没有说话便转身离开了。
裴秋明独自坐在柔软的大床上,他把长袖卷起,露出手腕上大片大片的青紫。
其实不仅手臂,他全身都是这种淤青。
但这些其实不疼,最疼的时刻早已经过去了,伤痕却还不愿意消散。
他想着一路以来的经历,从自己那个脏臭发霉的地下室,到林之凡的宅邸,他还是坚持着,努力而可笑地活着。
他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蔷薇。
嫩黄的花蕊,洁白的花瓣,在窗槛的Yin影下,似乎也变得污浊。
“可是只要能活下去……”
无论是什么样的地狱,他都能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