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早先预定好的日程,隋和今晚本来要上素描课。但上节课颜老师教了他一些基本常识以后,就让隋和回去依着章法画满了一百幅静物作品再来上课。
隋和还没有跟骆宸说这件事,骆宸便如常自行安排了行程。中午吃饭时,骆宸与隋和说自己要和文娱委员一起留下来画黑板报,隋和点了点头,沉默了下来。
他准备晚上回家里一趟,但不想骆宸知道。
傍晚放学,何合扭扭捏捏地叫住了单肩勾好书包的隋和,吞吞吐吐地倾诉了一些和班花的恋爱烦恼及少年心事。隋和听得云里雾里,过了五十分钟才理出对方囊中羞涩的主题思想,于是直接拿出手机给何合转了钱过去。
在何合感激到五体投地想要飞扑上来的时候,隋和冷酷无情地绕开人回家去了。
半点没有理会背后的何合继续嘤嘤嘤,隋和走出学校。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但他多半也不是唯一一个半年多没回家的人。如果不是那天骆宸放在桌面上的那本全黑色的书,隋和记得曾在隋唐的书房里见过的话,他也不想回去。
三层木构的阁楼式老房子十年如一日地矗立在深黑色的土壤上,它历经了岁月的无尽风霜,孤傲地等待着归人。外围巡逻的保安很快认出了隋和,他牵绳制止了身前猎犬的吠叫,并为小少爷让开了路。
踏完白石铺就的甬路,抬腿跨过足足有两寸高的门槛,途经了中堂古色古香的六折字画屏风,和高堂常年祭祀的坐身持刀关公像,隋和的脚步才渐缓,直至停了下来。
裤兜里的手机接连震动了好几下,隋和取出来后低头察看信息,大多数都是何合发过来的。隋和先点开了骆宸的,对方让他记得按时吃饭。何合的消息则又长又没有重点,或许是他感觉最近的隋和更好相处了,一直Cao着老父亲的心对他喋喋不休地念叨。
隋和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没有智力上的问题,他只是对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漠不关心。也许多少是有点异类,因为他小时候几乎不说话,父亲以为他有自闭症,带去医院仔细检查过后发现确实没问题才将人抱回家里养。
可他真的就是无所谓而已,活不活着,怎样活着,其实都无所谓。外界能够激起他反应的事情寥寥无几,就像别人不能理解他的无感一样,他也不能理解别人的多情。
惟独骆宸是特别的,隋和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或许是一段只能被对方激活的程序。
他给骆宸回完消息便收起了手机,没有抬头,他继续往楼梯上的书房走去。在隋和刚才停下来的地方,位于正南的楼梯口上方,稳稳地吊悬着一幅让人极具压迫感的大型漆画。漆画色调全黑却层次分明,自上而下地穿插着丝丝缕缕的冰冷银线,既像夜幕中落下的雨线,又似森罗万象的杀网。那是几年前隋唐从拍卖会上竞价回来的,辛羽的代表作《废土》真品。
和骆宸挂在客厅里的那幅仿品相较,真迹无疑尺寸更大,裱框更Jing美,漆画的肌理更为多元而真实,栩栩如生,质感丰富,那种沉重而压抑的冲击性也因此像被指数级放大那般,变得更加强势与疯狂。它居高临下地审视所有审视它的人,几乎要夺人眼目。
隋和从来都看不懂这幅画,但这不妨碍他认为,这幅画与这座老宅极其相衬。它是过往那些晦暗不明的时刻与杀伐不断的岁月,是黑暗、混沌与罪恶的某种具现,是盘桓凝滞在这个家庭上方的真正氛围,它倨傲得不容置喙,漠然得不发一言。
有时候,它是他的噩梦,有时候,它又是他的故土。
故去的废土。他走出去,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