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号成串堆积,这幕沉冷景象极短地掠过,我能抓住的也只有这些了。
推己及人,我确信刚才的感受已是被上百倍缩减传递,我睁大眼细细观察他,想从他脸上再读获更多,但他很快转身,背对我回了房间。
陈沧摇头,留给她一个轻松的浅笑,“他们管不到。”
陈沧应“好”,将一本书塞进书柜。
“安……!”陈沧艰难吐字,逼迫自己般遽然惊醒,眼神懵然地环视周遭乌漆。
陈沧鼻间逸出一声很淡的冷嗤,紧绷的嘴唇抬一抬,无法辨别喜怒的表情。
我在想,这个数字的上限是多少?也许——是正无穷。
那声音褪了大半稚嫩,熟悉又陌生,我瞧见它藏匿在圣诞树和雪絮里,绕紧少年的背影。
*
陈沧笑笑,捏她发圈,“奶奶还不知道你偷偷来临城,说了就露馅了。”
“陈沧,你回来……我很开心。”安度轻道:“奶奶前天还问起你,可她这两年身体不好,经常住院。下次去我家,顺便带你认识我的新大哥还有新妹妹。”
宁谧扭成僵持的打斗,良久分出胜负,地上的少年眼角高肿,粗着嗓子大叫:“陈沧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他妈有病吧!安度是你什么人?她不就是一个婊……”
少年止声,捂住半边脸吃痛哑吟,嘶气说脏话:“他妈的!这里有监控,陈沧,你是好学生又怎么样?吃处分吃定了!”
瑟瑟秋风夹着墨色卷满整间屋子,只留那盏夜灯幽幽散光,这回我听到陈沧第三次增加数字,“四百。”
我还没从他风度全无的样子反应过来,陈沧捻出那枚硬币,停在指间又放回。
他踢一脚败将的书包,目色凉漠,“拿着你的东西,滚!”
做完这些,陈沧坐回沙发,挺拔的身量弯成几段,似乎极其疲累,披一张毛毯便直接入了眠。
雨声骤大,“啪——”一下,整个小区再不见半抹除闪电的光。
他扫一眼,唇扬着没说话。安度盯他一会,踟躇着问:“叔叔……还打你吗?你回郡城,他们都同意吗?”
*
“能。”
硬币一枚砸响一枚,浓密的黑烟,空荡的单人病房,陆续来看望的老师同学,始终没出现过的安度,以及出院当天才将迟到的嘘寒问暖送上的,他的母亲。
没得到回答,新入一枚五角硬币,倒听见几句坚定的句子:“陈沧就是陈沧,不是什么大少爷。你是谁不由你的记忆或家庭决定,只由你自己决定。反正,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我顿悟,近一年来,他在给自己划定一个金额,作为终结某些情愫的基准线。
“一百。”硬币躺在罐底,陈沧在心里默念一个数字,我心头随之颤痛一下。
贫瘠的语言概括不了我与他们初见时,两张一浓一淡的笑脸中萌生的东西。就像没有定味却暗暗浮香的新醅,仅闻丝缕也令我酣醺。
*
“我说是你先挑衅,你觉得老师会信谁?”陈沧冷笑,并不在意,提起他领口厉声警告:“她不是你可以碰的人。”
“五百。”他望向我头顶,发木的默然,短短时间,这条基准线再被篡改拔高。
收拾,拿起地球仪夜灯擦一擦,惊喜道:“嗯?三年了,还能用?”
后来,除去偶尔与维修工人或是邻居打必要交道,我没再见过他的笑容。
“你再说一句试试?”陈沧怒喝,重重挥臂,拳肉相撞,打松他一颗牙齿。
即使是油画里的少女美貌,也不过如此了吧?
沙发角落,炉灯横溢暖雾,将到金钗之年的安度,小脸聚满忧心,她托住陈沧手掌,小心地将消炎药膏涂在他手背一道笞痕上,低头吹一吹,“我要和奶奶说,让陈沧哥哥回来。”
*
理智,冷静,是对他历来行事笼统又精确的概括。是以我愕然:“和同学起冲突了吗?”
陈沧的心语又轻又沉,我气自己错漏关键,搓搓耳朵,“不要再什么?想,关心,喜欢,还是……爱?”
*
*
她摆好,戳戳地图上某一点,“现在,临城和郡城重合。”
我彻底理解“一百”含义的那天,陈沧颧骨处淤一块发紫的红,向来平整干净的衣服,褶皱沟壑里都是水泥积灰。
她齿间咬着糖,冲他咧嘴笑,饱满的苹果肌鼓起,眼睛澈亮,我没见过世面,忍不住轻轻“哦”了一声。
很奇怪,他今天像把所有思绪都进行了封闭处理,我感受不到任何心情波动。
才过一季,承情器皿倾倒,飘然而出皆是偏执与伤怨。
屋外开始下雨,他的睡态停定成手臂向身体内收,抱紧什么的姿势,眉间却频频蹙动,呼吸渐急,很不安稳。
“攒到四百,就不要再……她。”
安度赌气,掐着他的手不作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