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来海大老板还不知道他家宅子被雷劈了,此刻正在升平阁里和程萱山程首辅坐着。
程首辅放下茶盏,从袖中摸出一卷推到海老板面前,叹了口气,“这样好了吧”程首辅斜一眼海大老板。海老板慢腾腾拎起那卷布瞅着,渐渐神色认真起来。半晌,他抿嘴笑笑“程首辅不愧是当朝第一等能臣,天底下真是没什么事儿是您搞不定的。”
那是道圣旨,说的是筹备出海之事。
朝廷禁海是先皇那会儿定下来的,都多少年了,成惯例的事情。这也能让他撬开口子,圣上竟允了。不得不说,程萱山能稳坐首辅数年之久,本事真真大的。程首辅眼睑低垂,虚叹一声,唤着海老板的表字,“玖钦,若真如你所说那般厉害的话,我也不至于从大早坐到现在,喝了这一肚子茶水,还没得你一声应呢。”“那苳逸为何不与我实话实说?”海大老板把圣旨撂在桌上。
程海二人会面两盏茶的时间,商谈的是结亲之事。
当朝第一能臣程首辅程萱山要把女儿许配给东来阁老板海东来的嫡长子。这可是件奇事。
且不说这婚事没走一桩桩古来的男聘女嫁的媒妁礼节,直接两家家长坐下谈开了,还是程萱山先开的头,就是门当户对四个字,也碰不上啊。
他程萱山什么人,圣上的左右手,天下的大首辅,口中说的是国策,笔下写的是法令,是权臣,是大人;海东来呢,说是东来阁老板,也就一卖衣卖布的,走的是官家定的道儿,做的是官家让做的买卖。不配啊。
再说程家的女儿,多少人家盯着呢,轮着圈排队也轮不到他海家。这要是嫁过来,东来阁还能不被架到火堆上去?!
追问原因,是说恐圣意难测,为君之臣,多多小心谨行才是。
海东来是不信这话的。不错,这位天子的确是多心,不过多心也不会多到他程萱山头上去。
圣上当皇子的时候,是个不起眼的。几位有外戚有宗族支持的皇子斗的死去活来,生生把朝廷弄的七零八落,异王突起。迫不得已颠沛四处,结识程萱山,后来被欺辱,被威胁,被追杀,几经磨难才登上皇位。登上皇位后,又是被几个的异王架空,最后虽把那些逆臣都除了,可圣上疑人之心越发重了,身边的大臣换了一拨又一拨的。
但是这才说程萱山有本事有手段,多少年的大风大浪了,圣上身边就属他服侍的时间最长。至今还有“君臣一心,永不相负”的佳话。所以海东来才不信他那套君恩易逝的说辞。他要嫁女儿,不嫁宗族,不嫁皇亲,也不嫁重臣,但嫁个朝中清流还是稳妥的,完全没必要越过几层嫁到海家。
程萱山颔首,细细捏捏衣袖,逆着光,面目被照得朦胧,轻声说“玖钦,若我说,过去无证未来,圣意终难久,帝心不固,难得易失,你可信?”
海东来闻言,侧看着他半晌,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程萱山还只是海家教习先生的小厮时,自己因逃学被罚到祠堂,程萱山走进来,也是这般颔着首,细细捏着衣袖,立在隔窗前,被照花了半张脸:“玖钦,若我说,海家只你一人得富贵,只我一人位人臣,你可信?”
就是那时候,自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程萱山去行商。后来天下纠葛纷起,海家的一众能人都湮没在动乱中,只自己一人因共同经商之人的庇护得以保命,苳逸结识圣上,一朝崛起,位极人臣。
虽不知程萱山为何如此悲观,不过照刚才他说的圣宠将逝的情状,此时把女儿嫁入海家,分明是托孤。拼着两人的情义,他既开口,就算海家无力护持,海东来无论如何也是要应下的,以后若有不测,也必待他女儿如亲生,绝无冷落苛责,总好过其他旁人,默了默,最终道:“苳逸,这门亲事,我应下了。”
程首辅舒了口气,“婚事细节,朝堂干系,这些你不必担心。倒是今年品绣会,海大老板可一定要挣得头彩。”海东来挑眉:“这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