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远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孤独而绝望地摒弃了所有周遭的声响,只知道一个劲地哭着凑近蒋鸣,虚弱又急切地解释,“我也不想、不想跑的,我也不想对你说那些话,我快要痛死了,可是我太害怕了,他像一个噩梦一样,追着我,不放过我。”“我跑不掉……我跑不掉,我还是没跑掉。”“我想要赎罪,可是我根本赎不完,太多了,太多了,我该怎么办。”“我知道,我都知道。”蒋鸣心紧紧揪着,咽下喉间酸涩。俞小远声音越来越低,破碎如同被风暴碾过的蝴蝶羽翼,“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要被生出来的……”“我的出生……我的存在,全都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不,不是这样的。”蒋鸣身体微微后撤,低头去摇晃他,直到俞小远眼神恢复一丝清明,抬头与他对视。“小远,”浩瀚苍穹笼罩下,蒋鸣缓缓开口,声音温柔而郑重,“你知道你的出现对我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你不会知道。”“因为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准确地用语言表达出来。”蒋鸣轻轻摸着他的脸颊,“俞小远,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像触动了某个开关,俞小远突然停止了哭泣。愣愣看着蒋鸣,鸦羽般的睫毛上还坠着细碎的泪珠。片刻后,无声的泪水决堤一般汹涌而出,一滴一滴,顺着脸颊不断坠落。他就那么盯着眼前的人,怔怔地想。原来我一生都在等待这句话。他们就这样坐在杳无人迹的山谷中,像两只离群的野兽,披着凉薄夜色,相拥取暖,呼吸从遥远过去吹来的漫长的风。俞小远好像终于耗尽了心力,不再抽泣,静静地靠在蒋鸣怀中,额头的碎发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汗水打shi,粘在颊边。他盯着脚下的杂草,理智渐渐回溯。他不禁开始思考,自己失序的人生是从哪里开始的。好像从出生就已经注定了。他想起自己曾经用过很长很长的时间,专心致志地想过关于死亡的事情。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就像他不明白既然死亡一定会来临,那人们为什么不会自主去选择死亡。俞小远低声问道,“所有人的人生都这样丑陋吗?”“是的,有很多人,有很多很多人,他们的人生都有很丑陋的疤痕,我也一样。”蒋鸣握起俞小远的手按在胸口,隔着轻薄的衣料,仍然能感受到皮肤上虬结凸起的痕迹,他说,“但它不会永远这样丑陋,人生的疤痕和身体的疤痕一样,它们都会痊愈,会长好。”曾经的蒋鸣一直介怀,费劲心力想要把俞小远心里那根刺拔出来。后来他知道了,那根刺经年累月,早已长成了他心脏的一部分,再也不可能拔除。但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他还可以用时光慢慢熬软那根硬刺,让他往后余生都不再疼痛。温热的大手捏住俞小远的颈后,蒋鸣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宝贝,你知道吗,世间万物都有裂痕,那是星光照进来的地方。”俞小远眨了眨眼,仰头看向蒋鸣。星河倒映在他眼中。“小远,天一定会亮的。”这是蒋鸣 68 出院夜幕渐沉, 月华给山林披上一层柔和的轻纱,夜风带来几丝凉意。蒋鸣去车上找了件外套出来,搭在俞小远身上, 揽住他。他们坐在蒋鸣和母亲曾经坐过的那片草坪上,静静看着遥远天际。俞小远倚着蒋鸣, 手中无意识地拨弄地上的青草。“困吗?”蒋鸣问他, “困的话就眯一会儿,我抱着你。”俞小远摇了摇头, “我不睡,我想和你一起看。”他想再用自己的眼睛完完整整地去看一次蒋鸣和他母亲曾经看过的日出。去看那一轮也曾照耀过他们的朝阳是怎样一点一点从天际升起的。“你的妈妈, 她长得漂亮吗?”不等蒋鸣回答, 俞小远就自己抢答道,“她一定很美, 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好看。”蒋鸣被他逗得轻笑, 拉起他的手放在膝上,拇指落在他的手背, 绕着圈轻划。俞小远还在自言自语,“她一定和你一样, 也很温柔, 也很厉害,也很聪明, 像是……像是……”“像是什么?”俞小远仰头想了片刻,勾着弯笑, 说,“像是须鲸, 庞大,沉默, 却很温柔。”“那你呢,你是什么鱼?”“我不要做鱼,”俞小远抱住蒋鸣的手臂,脑袋也贴在他的手臂上,“我要做藤壶,很丑陋,很渺小,但是可以永远牢牢地粘在你身上,把你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