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祁深深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往昔沉冷。“将人手都撤回来吧。”林祁冷冷的声如死水般,掀不起一丝波澜。“是。”长月将头低得更低。“将这些日积压的文书、奏函拿过来。”林祁掀被下榻:“晚些送我去上早朝。”“大人!”长月低呼一声,出声阻拦:“您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能下榻。林祁睨他一眼,声音冷淡,面无表情:“将这些年埋在陇西的暗桩名单也一并拿给我。”林祁下榻起身,才走一步就猛地踉跄了一下。长月伸手要扶,林祁却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扶住一旁矮柜站稳身形。“先将资料拿过来,再去准备朝服。”林祁站直腰身向桌案走去,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这缓慢看起来十分沉重,却又步步无声。见林祁这副模样,长月咬牙,再次朝他磕了个重重响头。“是。”长月起身向外,屋中林祁在桌案前坐下,如往常一样,展开宣纸,研了墨汁,落笔疾书。此后,林祁每日一如往常。上朝、议事、应酬、回府、写策、拟奏,调度暗桩分布、组建情报机构。林祁平静地仿佛段嘉诩坠江一事从未发生,只是那间段嘉诩住过的屋院他命人锁了起来,禁止任何人入内。许多人都以为,段嘉诩在林祁心中成了过去,朝中认识两人的人都以为,那位意外亡故的陇西世子不过是当朝首辅的一时兴起。这日林祁应酬了朝中官员出酒家,天上正好下起了雪。初雪如絮,林祁伸手,任雪花落入掌心。身后有手下官员追了出来。“大人请留步!”听闻声音,林祁停住了脚步。见林祁停下,手下官员赶紧追问。“大人,八仙楼已闭楼一个余月,今日东家托关系来问,是否能让其重新启市?”林祁回头,嘴角微勾。“一个月前八仙楼既瞧不见渊江初雪,那日后就没有再瞧的必要了。” 渊江无雪日后亦无林祁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却是不给人留活路的狠辣决绝。手下官员迟疑一下,小声为八仙楼说情。“这八仙楼由来以久,是城中贾姓富商的产业,这贾姓富商结识颇多朝中权贵,大人是否……”面对手下官员游说,林祁再次勾唇。“你是否要跟它一块?若是,林某必不阻拦。”林祁话落,手下官员当即止住声音。渊江无初雪,日后亦再无。
……段嘉诩、陈叔、无烬一行三人,从陆路转水路再转陆路,终是在十日内抵达颍川。钟晨山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两年前更是因卒中一病在鬼门关前绕过一圈。段嘉诩几人抵达那会,钟晨山已说不出完整字句,只能在那咿咿呀呀。钟家老宅主寝内,钟晨山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一个老者在他身旁为他施针。段嘉诩从外头推门而入,身后跟着陈叔和无烬。施针者既是大夫又是这府中的大管事。“现下情况如何?”段嘉诩低声询问。大管事虽从未见过段嘉诩,但他认识陈叔。见陈叔站在段嘉诩身后态度恭敬,大管事已有几分猜出了段嘉诩的身份。“回公子,家主卒中发作,情况恶化极快,现下情形不容乐观。”卒中……段嘉诩抿唇:“此次恶疾复发有几成医治把握?”“两成。”大管事表情凝重:“此次病情凶险,仅有两成把握保住性命,而且就算保住了性命亦会半身不遂。”颖川急召,段嘉诩已料到事情不简单,但他没想到事情竟会糟糕到这个程度。以舅舅现下状况,钟家这庞然巨物将面临群龙无首的窘迫境地。钟老爷子一生,只有段嘉诩舅舅和他娘两个孩子。段嘉诩他娘只有段嘉诩一个孩子。段嘉诩舅舅有两个孩子,一个是钟子洛,还有一个是大钟子洛十八岁的长子。那位长子,十年前生下一个男孩后,就亡故了。舅舅为那孩子取名子期,承子期许,不忘初心。钟家人丁单薄,到段嘉诩这一辈,仍活着的只有他和钟子洛,在他和钟子洛下面,还有舅舅长子生的钟子期。钟晨山不允许钟子洛插手钟家事,那个叫子期的孩子又太小,现在钟晨山出事,整个钟家无人主事。段嘉诩正想到此事,大管事就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令牌。“这是家主让我交给您的。”大管事将一块刻有钟字的令牌交到段嘉诩手上:“家主尚能言语前命人将您秘密召回,在他能主事前,公子可凭此令处置钟家任何人、事。”将整个钟家暂时交给他?段嘉诩抿唇。这是一份很大的责任,如若担下……见段嘉诩不语,大管事双膝,将令牌高举过头顶。“请公子应允。”段嘉诩低头睨了大管事一眼,侧头去看躺在榻上的钟晨山。榻上钟晨山浑身都不能动弹,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但那双看向他的眼却充满殷切期盼。这是从小就待他极好的舅舅,一直花钱养着他,用珍稀药物为他续命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