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剑,悬在王婉眉心毫厘之处。山崖之上,蓝色的剑光也堪堪停在张子承胸前。“呀,遇到熟人了。”紫宴笑出了声,在她看来,事情好像更有趣了。显而易见,浓雾两端的这两个人,彼此都对对方起了杀心,但又在看到对方的本命剑时,颇有默契地收了手。张子承伸手将身前的剑握在掌心。蓝色光芒散去,那把剑好像也变得听话,一声不响地落在他的两手之间。他拿出帕子仔细擦拭着剑面,随着血迹被抹去,那剑身变得银光锃亮,他看见倒映在剑刃上的,属于自己的一双眉眼。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剑柄后的那枚剑穗之上。它被保养得很好,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有几根打结以外,几乎一丝缺损都没有,他只需要用手指轻轻抚过,就可以将其捋得顺滑。“你们走吧,我要同她说些话。”他道。苍玄耸了耸肩,颇为识趣地和紫宴一道离开了。……王婉拖着太羲在山谷里走,她在心里骂了一百遍,怎么自己运气如此不佳。遇到熟人也就算了,差点被熟人杀了也就算了,自己一个失神,偏偏还叫那人把自己的剑收了。没了本命剑,她连飞行都成问题,只能一步步在山谷里走。而且,她以前也不是没拿过太羲,那时没觉得这把剑居然这么沉啊……张子承这家伙,就不能主动点来找她吗?刚抱怨完一句,抬眼之间,却看见身前的白色雾霁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玄色的衣袍,如同宣纸上晕染的墨。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步向前,那些原本在他周身簇拥着的浓雾,也缓缓向着两侧散去。王婉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她想过很多遍,同他重逢的第一句话,自己应当说些什么。但直至如今,她尚且犹疑未决。张子承也在她面前叁尺之处驻足。雾色在他身后,将他的面容勾勒成王婉熟识的样子。他变化不大,仍旧喜欢穿玄色的衣服,仍旧将长发束在头顶,但王婉却发自内心地觉得,他看起来好像不似十年前那般冰冷了。两人照面的一瞬间,王婉能够看到,他眼底有东西化开的痕迹。“许久不见。”对面的人率先开口。“真没想到,我居然还能认得你。”王婉实在没想清楚要怎么开场,反应过来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她说完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合适,立刻解释道:“我以为魔修都会炼些歪门邪道,长四只眼睛八条腿什么的。”张子承唇角的弧度未变,王婉却能感受到他应该是在笑。
她没能等到张子承接上这句有些尴尬的话,却只见他抬起手,将自己的本命剑递在眼前。被梳理得整齐的剑穗在半空中轻轻摇曳着,就连剑身上的血痕,也被擦拭得一干二净。“多谢你了,只是我一会儿还要去杀人,只怕会辜负了你一番美意。”王婉伸手将其接过,同时也将太羲递在他掌心里。两人的指间有片刻相接,张子承攥紧了太羲的剑柄,好让上面属于她的体温流逝得更慢一些。片刻之后,他问道:“是方逸白让你来的?”“我自己要来的。”王婉回答,“云宸也来了。外面战局刻不容缓,我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张子承意会到她话中深意,微微点了点头:“所以还没走,是因为有事要同我说。”“不错。”王婉大方地承认。并且,要找他,一直以来都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张子承带着王婉来到那处凉亭。此处临崖而建,天气晴好之时,或许能够俯瞰整个山谷,以及远处的海面。但在此刻,雾气将两人的视线困在几丈之内,环顾四周,只有一片单调的煞白。那些雾气似乎也带着海水的气味,将那腥咸苦涩之感浸入鼻端。桌上有茶,王婉并未饮,只是将目光落在坐在自己斜对面的那人身上。“你重新结婴成功了?而且看起来,好像快突破化神了。”她笑道,“果然天才还是天才。我前些日子还在想,如果你还在正道,我还能不能夺得这个魁首,如今看来,却是我多想了。”张子承摇头:“魔修一道,修为Jing进虽快,但步步皆是险境,若非无奈,我亦不会做这样的选择。”王婉心里很清楚,自己亲手捏碎了元婴,若是按正常的修炼方式,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再有重新结婴的机会。但当时的他如果不那么做,青崖山的长老们,必然不会容得下,在正道之外,有这样一个强大的隐患。重新结婴四字说起来容易,但对于他来说,其中艰辛痛苦,只怕非常人能想。“你也快元婴大圆满了,想来这些年……”张子承本来想说,想来这些年她过得还不错,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脑子里又浮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多年前的难以释怀,让他将后面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十年前,柳轻寒回了妖界,他也不再在青崖山,他本来以为,她会再回头看自己一眼的。他拖着破碎的身体,一路走过了很多地方,路过山山水水,他会幻想自己和她一道四处云游;经过村庄的时候,他会幻想自己和她隐居至老。他想,既然他们都为正道所不容,那就干脆哪里都不去了,就做两个自由自在的散修,彼此只有对方就好。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看见四十二城的红帖之上,写着她和方逸白的名字。直到此时他才恍然惊觉,他所有的幻想,究其缘由,却只不过是因为在他让她走时,她所说的两个字罢了。她说:“那你……”可笑他却以为,那是她在多看自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