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令宫人安排了野味锅子,皇帝摆手让茉枝将桌上的清粥小菜撤下,在慕烟身边坐下道:“冬夜这样吃才暖和,也别怕麻烦,朕给你涮。”就在宫人将热锅并一碟碟食材摆满膳桌后,令预备伺候进膳的宫人都退了出去。皇帝挽起衣袖抄起长筷,饶有兴致地准备替她涮rou时,见她一味盯着他面上瞧,锅子的热汽都似扑在他脸上,热熏得他面色微红似是微有腼腆,“怎么了,这么看着朕?”她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拂了拂他的眉头。皇帝见她指尖莹润着一点水珠,想起应是落在眉睫处的飘雪被室内的暖热融化了,笑道:“朕来时外面在下雪,一时半会儿像是停不下来,也许明早你我醒来时,外面都白了。”皇帝执帕给她擦了擦手指,又将自己眉处的水珠拭去,认真做起了布菜的差事,几乎是有点不亦乐乎了。他耐心地问她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在她无不可的随意态度下,也非要问个究竟。她性情可能习惯了命运的安排,以至在食物上也是这般,习惯忽视她自己的喜好,可他不要她这样,他希望她不再压抑勉强自己,吃她真正合口喜欢的食物,做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将满满一小碗刚涮好蘸酱的rou菜放到她面前时,皇帝见她唇边衔着一点笑意,不由笑问道:“笑什么?”“不知道,就是有点想笑”,慕烟看皇帝在萦绕热汽的灯光下忙得脸红红的,唇际弧度不禁更弯了些,“可能是有点好笑吧。”“大胆,竟敢嘲笑朕”,皇帝微板起脸说了这一句后,自己就先绷不住又笑起来。他给她倒了半盅烫好的甜酒,道:“今晚就喝这么多,多了会醉,到时又头疼。”慕烟问:“陛下喝醉过吗?”皇帝道:“当然,朕不是天生的能喝酒,酒量也是从少年起渐渐练起来的,有时也会喝醉。”“陛下醉起来是何模样?”慕烟抿着酒问道。“你见过的”,皇帝看着她说道,“朕醉得最厉害的时候,其实是没喝酒的时候。”膳桌热气腾腾,地上有火盆烘着,烫过的甜酒饮入喉中暖心暖肺,渐渐室内似是初春和暖,慕烟感觉身体微燥,似皇帝也将外面穿的絮绒大衣裳解了下来。
皇帝握她手暖得像要出汗,双颊亦蕴着暖燥的酡红,也就不担心她会着凉,拢她坐在他身畔,与她亲亲热热地边用晚膳边说话。皇帝问她:“朕前几日送你的字放哪儿了,可有裱挂起来?”皇帝日常见不到她时,就总想送她些什么,可她从前是一朝公主,打小看遍金玉锦绣,后又经历那许多,将荣华富贵看淡,他似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给她,就在前几日亲手写了幅字送她。那日他派人将字送出后,回头就问宫人她有何反应。宫人说姜采女没有任何反应时,皇帝心里还浮起不平之气,坐不住地特意跑到幽兰轩来问她,他字写得如何。她当时淡淡看了他一眼,淡淡说了一句,“有胸襟,有气魄。”皇帝当日以为她在夸他,心里还美了一番,过几日忽然反应过来,所谓“胸襟气魄”是他从前说过的话,他不知她是慕烟时,曾有次在她面前贬低燕太子的书法,道自己所书比燕太子更具胸襟气魄。回想起这事,皇帝汗颜之余,也不由想她会不会将字给扔了,就在这时道:“字可能写得不够好,但那话寓意不错,裱挂起来看着吉利。”慕烟道:“茉枝收着,不知收放哪儿了。”没扔就是好事,皇帝含笑道:“那就先收着,等到要过年时,朕和你一起把它裱挂在幽兰轩里。”略顿了顿,皇帝又为自己过去的失言找补,“朕从前说话不大中听,其实舅兄的书画是很好的。”慕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帝口中的“舅兄”是在指谁。她看着皇帝,一时是哑口无言,唇微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垂下眼帘将杯中最后一点酒抿完了。因为不喜欢醉酒后的头疼,不喜欢那种糊里糊涂、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酒杯空后,慕烟没有再添。然而这一晚皇帝仍是扯她跌入了另一种醉酒似的混乱迷惘中,慕烟第一次被皇帝如此时痛恨入骨,后来一次次被纠缠到麻木。皇帝爱怎样便怎样罢,不过是一副骨rou皮囊,末了都是尘土下的白骨。外面正落着雪,应是很冷的,可罗帐围拢的室内榻上温暖如春。融融的暖意似流入了人的身体里,叫人四肢酥软地如淌在春水中,春光如线,落花纷繁。皇帝知她未醉,但因饮过酒,她双颊眼尾浮漾着薄红的春色,望他的眸光如倒映星子的夜河。波浪轻逐时,晶亮的星子颤颤地碎流而又聚拢,反反复复,漾荡成最为璀璨迷离的眸光。皇帝深深地吻她,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迷醉与沉沦。他深深沉沦着,并不时看她,想知她眼里有没有她,是不是与他一般。她似乎是正看着他,也似乎是没有,醉亮迷离的眸光令人沉迷,却也叫人看不清。他轻轻地咬了下她的指尖,要她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