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终于春和景明,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日月轮转之后,头顶当空皓月,眼望浮光跃金。他们终于才看清那个背景不断变换之时,瘦削却比山峦还更巍峨不动的身影。那当然是范仲淹,平静着一张脸,说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yin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后眼角终于落下一滴极深沉浊泪来的范仲淹。赵祯的泪也跟着噼里啪啦掉了下来。那改革未曾实现的未来,失败的原因与他息息相关的事实终于摆明在面前,从开篇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起就红了眼眶的皇帝,此刻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于是茫然着往下掉着眼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的他,也管不得什么姿态,匆匆从皇位上跑了下来,握住了范仲淹的手。“范卿——”他喊了个开头,然后就无言地站在原地。一脸空茫的皇帝张了张口,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最后还是只能哭,因为只要一愣神,那字字珠玑,分明是写景的好文章,字里行间却因为画面上的那滴泪而更多了几分悲怆的文字就往他脑壳中钻。他的好大臣那含着自己心血的肺腑之言,就灼烫地在他心上烧。皇帝读了太多书,有的时候就是不好。否则他又为何会被其中洋溢的文人兼济情怀给打动,透过文字感知到臣子那颗丹心呢?“范卿啊——!”他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然而范仲淹却明晓住了他那份复杂的万千头绪。于是他表面沉稳地安抚着皇帝,内心却难得油然舒了一口长气。突然间,他就踏实了太多了。皇帝坚定强硬,自然有改革的好处。然而摊上一个心和耳根子都有点软的皇帝,有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便于改革的地方啊。“范公若是泉下有知,自己的志向流芳后世,有人继承。理当也会感到欣慰的吧。”欧阳修忍不住感慨开口。但思及故人已然逝世,便是生性豁达的欧阳永叔,此刻脸上的神色也带着戚然。范公已经离世十多年了。眼下又该是何人来继承他厉行改革,兼济天下的理想呢?富弼恍惚。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年青之时的情怀,那些热血沸腾的岁月,好似许久之前便已然离开了他这个沾染上暮色的老人。所以朝中的保守势力,都能够将他默认成自己的领头人。全然忘记这个“沉稳持重”的“领袖”,曾经是庆历新政的带头者之一。他自己也快忘了这点了。直到天幕来了,直到范仲淹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慢慢地,将视线挪向身旁。一向板着张脸,神色肃穆的拗相公,此刻的身影,坚毅到竟恍惚与画面上的人影,朦胧重合。!
【如果单纯论改革的时机,庆历新政是一场尴尬的改革。一方面,宋朝在与西夏之间的战争中屡战屡败。原本信心满满说要兴师问罪,让李元昊这个藩属党项族首领认识到西夏是宋朝领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宋军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签订庆历和议。尽管西夏方面也称得上惨胜,然而宋朝这样的作态还是成功把自己的脸都给丢尽了。】赵匡胤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你说啥?”党项,夏,李,这几个关键词出来就足够赵匡胤分辨出这是哪块地区闹出来的破事了。他的脸色一下子更为Yin沉起来:感情光是剥夺藩镇的军权还不足够,西北那边他原来秉持着息事宁人的安抚做派,甚至还依旧允许对方世袭下去,准备缓缓为之。毕竟李氏作为夏州节度使,已经在平夏地区盘踞了百年之久。五代十国期间,不论中原政权你方唱罢我方起,它都完美表现出了一个墙头草该有的柔软姿态,谁强大就对谁俯首称臣。而后唐后晋这些政权对于节度使的宽容,更是让它得以在这样的夹缝中生存壮大,成为一方难以一时动摇的地头蛇。这样的地头蛇无疑是棘手的,但是当它的骨头依旧如蓬草般柔软,而中原的势力依旧足够强大到让其生畏,它就不是中原皇帝急着去拔除的对象。——赵匡胤本来是这么想的。黑着一张本就不白的脸,他紧了紧拳头,决定再多给赵光义砰砰几拳。他生的好子孙!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不争气。其实赵光义比他还破防得厉害。“李继捧不是才带着族人进京朝见,说自愿献出手下四州八县的土地成为中央的部分的吗?”“后来的李氏西夏又是什么玩意!”唰地一声从皇位上站了起来,冰冷的目光霎时扫射在群臣的身上。气氛瞬时压抑到接近凝滞,身上仿佛有蝮蛇爬行而过留下的黏腻感一般,让被看见的臣子都绷紧了皮肤。没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挑战皇帝岌岌可危的理智,连一向被赵光义所宠信的赵普都闭着嘴,活像个锯嘴葫芦。“把李继捧给……不,这样的神迹不应该让他看见,让他知道了事情才糟糕了。”他下意识想要把最有可能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拉出来兴师问罪,万幸仅存的理智和不吝将人性往最坏处想的脾性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