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只是沉默地盯着手中已然凉透的水。
一路上都是沉默。
赵殷其实不相信那所谓“看在宣平侯的面子上”。皇帝对赵家有愧不假,她愿意补偿在崇光身上也是真,但补偿也不过是权力富贵上的,不是这个幼子想要的东西。
谁知赵殷领着他入了帐内,先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一杯。
“你倒会做人。”皇帝火气还没下去,接了茶便呛了妖精一句。
“先帝定的规矩,认为此处容易混淆皇室血脉,私自出宫,怕侍君闹出私生子来,故而严重许多。……她最恨侍君有二心——你别说,我到现在不明白为什么王琅能活下来,先帝分明看出来他是我的人了。”
崇光仍旧是捂着脸,没说话。
“即便如此,你也想留在宫里吗。”天子想来也是不可能放他离宫,但若是自己这个幼子受不住宫中日子,如今拼上梁国公府的爵位荣华,也能为他求来这个恩典。
“如今算来也要小一年了,你现在怎么想?”
“不好。陛下不喜欢他。”
父亲只看着他,难得露出些柔和的神情。
“陛下圣明。”杨九辞只笑,却没有放下礼单的意思,“只是这位新汗特别交待了,待礼部官员到地之后,还将另选叁十名美少年,作为礼
“我不知道,父亲,我不知道了。”崇光半垂着眼睛,只低着头看底下生硬粗糙的地面,“娘亲同祖母问的时候我是想的……我想着,去看看陛下的样子,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我没想过会进宫的。”
“不能,我会生气。”便只是林少使那般的就已叫人难受了,若再多些只怕……
待杨九辞议和已毕之时,皇帝已然住进了灏州刺史府。京里是燕王主事,如今已入了正轨,许多事只报了来给她批阅一下罢了,许多都有燕王的草拟,没什么可忧心的,于是皇帝也等着杨九辞谈妥了再回京。
“你若想留在宫中,便得想好这些情形。”
妖精便笑,“先帝都可以不罚,你当然也可以。”
少年还不敢想。
梁国公怔了怔,才皱着眉头吐出一口浊气,“……陛下这下手怕轻了些。”连亲爹都编排起来了。但他终究是正色道,“崔侧君是当年先帝钦定的太子君。你觉得他过得好么。”
“皇帝陛下,我不会做人可怎么办呢,你要真打杀了他,日后想起来还不是你自责。”法兰切斯卡无奈,“你怕他出事,好好和他说就是了。赵崇光脾气是骄纵,也不是听不得话的。”他顺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灌了两口才坐下来,“犯个宫规,罚不罚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儿,闹起来了反而不罚不行,不然你的面子怎么办。”
妖精笑得揶揄,“你是真舍不得。”
“你素日家中骄纵,入宫后我总担心你惹出麻烦来,宫中规矩极多,不是能行差踏错的地方。”赵殷只盯着杯中水面,里头隐隐映出他业已衰老的面孔,“只是圣旨已下,你娘亲同祖母又一力坚持,我也没什么办法,便将错就错,让你在宫里去了。”
哪有侍君顶撞君上的。
话分两头,这边赵殷带着幼子先是取了些雪来敷脸,才领回了自己帐中。
“……五儿。”梁国公沉着声唤起自己幼子,“说来我还一直没问过,你想进宫吗。”他见着自己幼子有些疑惑的样子不禁微笑,指了指身边位置让他坐下来,“我知道你心悦陛下所以只问你,你想待在宫里吗。素日在宫里怕禁内第六耳,如今没了旁人,爹爹想听你怎么想。”
“哪怕今日之事往后绝不会少么?陛下是圣人天子,她不会迁就任何人,便只能你去适应她的性子。今日之事是你错在先倒罢了,若来日你只因些小事惹来训诫,你也能受着么?”
“父亲说这些,怎么像是亲入过宫似的。该不是真如宫中所言,您也待选过太子君吧。”
崇光不知父亲又要说些什么,心下惴惴不敢多话。
少年人想了许久,直到手中那杯水都凉了,才缓缓道,“我想和陛下在一起。”
“这么严重?”
“陛下,臣暂议一切礼数朝觐如往常,只这次为着对方侵扰我朝,他们还另上贡了许多漠北的珍宝来赠予陛下,此事怕要礼部同鸿胪寺派了人来接手,是以臣只先参阅了礼单。”
“他已是宫中侧君,是有实无名的君后,掌理六宫,你也能看出他日子难过,你能做得比他更好么?”梁国公顿了顿才道,“你年轻,自然以为如今陛下宠着你,惯着你,没什么好怕的。但她日后还会有新的宠侍,你能做到看着她与旁人欢好么。”
没想到马上就被皇帝一脚踹到腰眼上,“我看你欠打。”她一脚下去没尽兴,又是一下踢上膝弯,才叹了口气停下来,“他这下按宫规罚是得要赐死的。”
“无非是些牛羊皮毛之物,放着吧,没什么不能收的,他们也该显出些求和的诚意。”皇帝正是惫懒时候,并没多看那礼单。
了一杯,“去去火,我走之前专门揣的,茉莉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