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芙如实告诉她,原来老大夫一直在榕树底下坐诊,她没事便跑去旁听,一旁的药童年纪太小,瞧着才十岁出头,药柜足有他半身高,上门分出几十个小方格,每回大夫开出药方,小药童总寻不到药。
周芙却咧开嘴,两个浅浅的酒窝露出来:“他来村里将近两个月,大家都知道他医术高超,却分文不收。这两天许多外乡人听闻他的名号还远远赶过来,我娘历来脖子疼的顽疾叫他两幅药下去就治好了,这样有本事的人,他要是真图钱,又何必来我们这种穷乡僻壤行骗?”
周芙历来胆子大,但先斩后奏拜师仍然叫人惊愕。拜师可不是随便叫一声师父就像——弟子要将老师视作父母一般尊敬照料,逢年过节上门祝贺自不必说,过年是要结结实实跪地上磕头的。
,看两天请人向隔壁村捎信,周芙匆匆赶来为她送行。
这还没完,冯玉贞刚下车,两个丫头便上前,分别接过他们手里的包裹。另一个圆头圆脑、很有几分富态的中年男子乐呵呵迎上来,朝崔净空作揖。
他本身不在意,踩就踩了,可这突兀的一跪吓住了冯玉贞,于是略微蹙起眉,冷声道:“起开,不用你伺候。”
这就是管家了。崔净空颔首,李畴很识眼色,在一旁领着他们进去看。没走两步,崔净空转头,才见冯玉贞没有跟上。
直到去而复返的崔净空走到她
窗外都是气派的宅邸,马车缓缓停下,打起车帘,只见四个人,分别两男两女,站在一座府邸门前,像是候着他们。
可眼前这座宅子,足有五辆马车宽,白墙青瓦,飞檐翘角,一对威猛慑人的石狮子镇守在两侧。那扇大门里面,不像是安家住人的地方,倒如同一个要将她吞入腹中的洪水猛兽,不免心生怯意,逡巡不前。
在此之前,冯玉贞以为会是那种两三间屋子并一起的院落,在她想像中,那已经足够雄伟了。
两人坐上马车,一路上从乡野到镇北,往常他们常去购置物什的店铺都在镇西,走到镇北,便不再那样人来人往繁华了。
只是她有些畏惧崔净空,远远朝冯玉贞招招手,两人一凑面,周芙便兴致冲冲地搂住她的胳膊道:“玉贞姐,那个赤脚大夫答应收我为徒了!”
她握住周芙的手,鼓励道:“阿芙,我虽比你大不了几岁,也从未听闻过女子行医,可我觉得——只要你高兴,哪怕不嫁人,兴许也没什么。”
“奴才姓李,老爷夫人唤我李畴便可,我们都是知县大人指过来伺候您二位的。”
过去听了小半个月,有一日见那药童手忙脚乱翻找半天,忍不住出声一指,引得老大夫和药童侧目,顺着她指的方向打开,果然就是那副药。
这下老大夫来了兴致,之后旁敲侧击问过好几回,周芙虽偶有错处,但大体都对,连最常见的发热流涕之类的药方她听多,都记背下来。
可周芙看上去十足欣喜,笑容明媚,可比前两回愁眉苦脸的样子好看不知道多少。
软磨硬泡一个月,每日都问上七八遍,赤脚大夫好似被她吵烦了,前两日沉吟片刻,居然点头答应下来。事情就是这样的经过,昨日磕头奉茶,算是正式的师徒了。不过周芙自己也知道离经叛道,因而还没敢和爹娘说。
冯玉贞初初听闻此事时被无外乎感到震惊,可到底为她高兴,忽地回忆起那日她不愿意成亲的言论,那个原本模模糊糊的答案现在清晰地浮现了上来。
这实在是一桩新鲜事,冯玉贞从没听说过女子行医,又怕她受骗,有些担忧:“阿芙,那个赤脚大夫可信吗?别是把你骗去……”
听起来的确是个积德行善、悬壶济世的老大夫,冯玉贞放下心,好奇问道:“那他怎么肯收你的?”
冯玉贞靠外,正要往下走,从那四个人里跑来一个年轻人,和崔净空差不多的岁数,过来道两声吉祥,扑通跪趴在车下,这是要他们当踏板用的意思。
之后又简短聊两句,周芙询问她在镇上的地址,说改日去看望她。和周芙分开后,冯玉贞转身走回去,脸上温煦的笑意还没有卸下,被崔净空尽收眼底。
“奴才遵命。”年轻人利索从地上爬起来,大抵知道自己这会儿弄巧成拙,遂低眉顺眼等在一边。
那大夫自然不准,可周芙像是福至心灵,骤然打通任督二脉——既然那个走路还摔跤的小药童都行,自己又为何只能拘束于这片浅洼庸碌一生?
直到前些日子又被说了一门亲事,她颇为烦躁,一路跑到榕树下,乍见那赤脚大夫捋着长长的白胡须笑眯眯看着她。周芙不知怎么脑子一激灵,脱口而出,说自己比那药童稍微顶事些,能不能拜他为师,日后跟他从医?
冯玉贞被这个阵仗蓦地吓一跳,下意识扶上身旁崔净空的手臂,崔净空以为出了什么事,身形敏捷地将寡嫂拦在身后,探身一瞧,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显而易见,崔净空并不待见那个什么阿芙。寡嫂在他面前时,连笑容都总保有一些拘谨和警惕,虽然如今好了不少,但仍然称不上卸下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