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生下来的小妹妹死了。
他看着父亲,又看着妈妈,父亲的神色并不好看,他脸色铁青,眼睛往下看,他那双厚实的大掌握着妈妈的手,像镣铐似的紧紧钳制住她,一瞬间他以为父亲发出了咆哮,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在颤抖,唯有妈妈,她是多么的无动于衷,她的语调甚至如同昨天一样的缓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放开我,你抓疼我了。”
父亲于是慢慢的松开手,他在房间里踱步,他看着死去的小妹妹,牧师把她包在一块白色的亚麻毯子里,身上有一块红带子,她和妈妈一样有着黑色的头发,牙齿还没长好,四肢短的就像一只青蛙。
妈妈看着牧师把小妹妹放进棺材里,那是专门给孩子用的棺材,她的脸包裹在黑色的面纱内,十字的影子打在她的脸上,像一道发烫的烙印,她不信上帝,所以妈妈直勾勾的望着耶稣受难像,但她突然双手合十的祈祷,原谅我,他听见妈妈说,原谅我。
海茵茨,父亲突然叫住他,过来和你的妹妹告别。
他跑了过去,小妹妹的棺材很狭窄,上面已经累计了一把把的新土,他也把白玫瑰丢了进去,坑里现在全是水,他看见一滴透明的雨滴挂在妈妈的下颌线上,她在一瞬间也像在流泪。
致我们怀念的…古德里安,妹妹的姓名被新土掩埋了,他混混沌沌的从父亲身边站起,妈妈被父亲扯着,踉踉跄跄的回了家。
家里太黑了。
父亲在妈妈身边抽着雪茄,他以为父亲已经戒烟了,但那团烟雾吐在妈妈的脸上,而她的蓝眼睛在烟雾里看得并不真切,但她的嘴角向下,一阵恶寒从他的脊背上窜过,他似乎有预感要看到父亲和妈妈要吵架了。
“你这个女人。”父亲说,他从黑暗里站起,那是一团黝黑无比的影子,接着他抓住了妈妈的肩膀,像一把拖行偶像塑像的钩子,将她从他面前捉起。
“放开妈妈!”他叫喊着,但是父亲没有理他,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妈妈身上,父亲脸上的神情多么可怕,连胸膛都在剧烈起伏,妈妈打了他一巴掌,这使得父亲的脸偏了过去,她厌恶的,烦躁的尖叫,“别在我面前发疯!”她嘲讽他“你当年算什么东西,他们说得是对的,你的装甲就适合去运面粉!”
他们在说什么呢,他想,那种错位感又让他喘不过来了,父亲激烈的喘息着,而后他听见父亲在叫管家的名字,他要她把他带回房间。
之后是玻璃破碎声,接着是rou体碰撞声,他躲在房间里,几乎是瑟瑟发抖的,双手捂住耳朵在地板上流泪,放在桌上的苹果被他猛地掷向窗外,草地上的花朵被他砸碎了一大片,而在死一般的寂静里,他听见妈妈的声音,她在边哭边发着抖,父亲混浊的喘息现在还没有停,最后在妈妈的尖叫声中,他停止了。
“没有关系,元首”父亲对妈妈说“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们还会有更多更多的孩子。”
第二天,冯.曼施坦因叔叔来了,他站在窗前抽烟,那削薄的嘴唇与他的眉眼组成含蓄的笑脸,叔叔的左手插在外套里,林子里刚刚倒下一只鹿,他想和叔叔说些什么,说父亲昨天和妈妈发生了口角,妹妹夭折了,但他觉得自己说的颠三倒四,冯.曼施坦因叔叔却拍拍他的脑袋,要他去把鹿捡回来。
他只好从家里出去,树上有颗蜂巢,里面现在空无一物,冬天已经来了。
最后他找到了那头鹿,那头鹿躺在苔藓里,腥臭的沼泽包围着她的身体,鹿的眼睛似乎要对他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他跪在地上,此时他想不管不顾的从家中出逃。
但是—妈妈还在那里。
每当他回走一步就觉得自己不该回去,但他越走越快最后向着那栋房子狂奔,有什么事情,他如果再不阻止就会发生了,可怖的事,扭曲的事—他跑得这样快,地上有东西牵绊住他的脚步,可在墙上的油画他是骑兵,正挥舞着手臂朝那个黑黢黢的房间冲锋。
他看见妈妈了。
他们和她以一种古怪的姿势交缠着,她四肢上有一条锁链正抓在父亲手上,另外一条鞭子抓在曼施坦因叔叔手上,他的眼睛转了半天,才好像找回神志,最后才轻轻的叫了一声。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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