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自有一道天平,一端站着他的爱人,一端站着他眼前的无数生灵,如果不管这些平民,单凭他的身手足够避开游匪,顺利进入沙漠去寻找他的目标人物,可纵使曾经杀人无数、替卫鞘干尽了龌龊事,如今的他早在女人身边学会了善良,那颗冰冷的心有仁慈、便不再如铁般冷硬,从他出手救下第一个平民起,一场斗争不可避免。
他是燕、是星罗,也是左卿。左卿为何为左卿,桃意曾在他的耳边唱歌似的谈起这个官职的过往:最早的左卿出现于流银翎王时期,也是男左女右,而那时候的左卿并不在王都,他和右卿两人划地为界,将魔域分割为完全相等的两半,也象征着所有的不公平都将在左右卿的手下化为乌有,他们流浪在民间、寻找所有的疾苦,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名,也没有人看见他们的真容,只有遇到不公,他们就会亮出自己的身份,来为民呼号。
为了维护公平正义,他们甚至会对抗魔王。
可桃意也咿咿呀呀地唱着,她说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她跟随母亲体会过最底层的生活,每个魔族生来就决定了他们的等级,低级魔族就该做最贱的活、冻死也不足惜,而高级魔族天生就可以坐在屋子里拥有烧不尽柴火,左右卿所维护的公平是建立在这不公的等级之上的,他们只能保证低级魔族可以有尊严的活下去、不受特权的欺侮,但他们该穷困潦倒还是穷困潦倒。
星罗挥刀斩下又一个游匪的头颅时,也会想起她的话,他看向那些对他投以感激眼神的平民,只能抿着唇一言不发。他是左卿,就一定比那些劳作田间的人要高一等吗?他是暗卫,就一定要比皇宫里的贵族低一等吗?低级魔族之所以为低级魔族,只是因为没办法像高级魔族那样维持完整的人形和魔形,空有蛮力和耐力,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基本独立的思考能力,也就是说,除却这些以外,高级魔族和低级魔族其实没有差别,就好像他和左卿,哪怕互换身份,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他又看到:那些人、那些感激他的人,他们都是低级魔族或者中低级魔族,他们只会麻木地看着他杀,然后像机关一样感谢他,却没什么感激的意思,他孤军作战、接连胜利,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赢,那些人看他的眼神还是一样的,他顺着他们的视线往下看,只能看见披风之下、归属于魔王的黑蛇纹,烙在胸口格外扎眼。
是的、还是有区别的,这一点无关高低贵贱,就好像一个人饱尝苦难后,他的心死了,他也就麻木了、冷漠了,看着他人的挣扎也不会动容,他们只会做看客,如同墙头草一般顺势而为,若是他赢了,他们便说官老爷好;他败了、死了,他们便说这就是对抗游匪老爷们的下场。
现在他可以杀、杀很多作恶的游匪,可现在游匪头目们也察觉到了他的厉害之处,敌人越来越多、杀他的途径越来越广,他还能支撑多久呢?现在那些招待他的平民还是一口一个燕老爷,可他要是死了、是不是也会恨不得往他的尸体上狠狠踩上一脚、吐上一口唾沫星子呢?
星罗无比迷茫,他在大漠边缘看着星星,星星也遥遥望着他,他试图从罗盘中占得真相,可是连宝物都无法指引他的前路。
一天夜里,一阵又轻又急的敲门声打破了他的沉思。
星罗拉开门,隔着月色,他看见叁个年轻人站在门外,瑟缩着、颤抖着,乞求他能够收自己为徒,带着他们一起杀游匪。
“我们都清楚、只有老爷你可以赶跑那些可恶的匪…我们很多人也是没办法,才和那些坏人同流合污,所以我们叁个希望能够跟你学点拳脚,一起对付那些游匪。”
“不要叫我老爷,”星罗的面色沉沉,看不清喜乐,“叫我燕就好。”
叁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良久,才低低地喊了一声:“……燕。”
他带着他们练刀、改良曾经培训暗卫的方式来训练他们,他们在戈壁滩上策马,打得游匪小队措手不及,不过短短一周,他就又端掉了一个村庄附近的匪窝,那时的他真正开始相信,一些思想是会改变的,低级魔族拿起刀也足够保卫他们的家园,而不是靠高级魔族的庇佑寄人篱下,直到他的背后一阵刺痛。
他回过头,看到其中一个年轻人狰狞的脸。
“燕老爷,你是魔王派来的人,你杀得越多,他们粮食不够就会去加重掠夺其他的村子,我爹我娘都是这么死的,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只会执行你那可笑的正义和公平,从不会考虑过我们这些人的感受,只有你死了,那些游匪老爷才会对我们一视同仁,哪怕要把一年种下来的粮食上交九成,我也不至于失去我的爹娘!”
他摸了摸腰间,那块罗盘随着他的动作“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他的刀松了、被血润过刀柄,沿着手掌心的纹路滑下去了,他倒下、身后的窟窿还在不住地流着血,他望着天边,黄昏将至,太阳落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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