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楼栋里有独居老人要去医院做透析,护工临时请了假,业主出差赶不回来,就托物业和社区工作人员帮忙送老人去医院。
徐岩被安排去跟车。面包车后座收起后,两个人合力将坐着轮椅的老人抬上去。结果一用力,他肩膀一阵剧烈疼痛,手臂险些脱力,老人身体稍微倾斜了一下。幸好还是稳稳地被安置到了车厢里。
原本只是个小插曲,结果下午物业那边就接到了业主的投诉。说是跟车的保安工作敷衍,态度差,送医途中差点伤到病人。
徐岩因此被处罚,不但要写检讨,季度绩效降级,还要在下次例会时当众读自己的检讨。保安队所有人的奖金绩效都和平时业主的反馈,物业评分直接挂钩,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即便大家都觉得这处罚过了,也只庆幸受罚的不是自己。
上回团体出游的照片洗出来了,旅行社为了省钱没找专业的摄影师,不是拍糊了就是曝光过度。下午例会结束,行政发了一人一张集体照,其余的个人小团体照片全铺开在办公桌上,各自认领。
会议室里一时热闹不止,徐岩坐在角落的塑料凳上低头失神。同事以为他因为处罚的事情而心情低落,不免有些同情。
照片是在餐桌旁他搂着陈绵霜的肩膀,两人正对着镜头,被抓拍时的表情都不大自然。
她被扳着肩膀才扭过头,眼神有点惊,脑袋微微地向他怀里靠近。
很微小的倾斜,一点点。
他攥紧照片一角,泪眼婆娑。
连着两天红肿的眼圈没消下去半分。
……
晚上吃饭陆明伟把王可叫来,几人一起去了家新开的饭馆。
陈绵霜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他们聊天,脸色略乏。一来二去几人就聊到了结婚。
“我跟他爸还年轻,以后你们生了小孩我还可以帮你们带几年。”姑妈讲得眉飞色舞,就差把民政局给搬来了,王可尴尬得不知如何接话,连连给对面的人抛去求救信号。
“姑妈,你这么年轻就要当nainai啊,”陈绵霜拉着她的袖子笑起来,声音温温淡淡,“人家退休的都去旅游去跳舞了,你一退休就回家带孙子,不歇一下么?还有你那块宝贝的菜地,给姑父折腾几个月,到时野草都长不出来。”
“我又不是马上要他们生。”姑妈立刻反口,着急道,“欸,你们要孩子得提前跟我讲,我在家里也准备准备。”餐桌上立刻哄笑一片。
菜上了没多会,陈绵霜面前的酒瓶子已经空了一半。
沸腾的砂锅端上桌,服务员挽起袖子盛粥。巴掌大的白瓷碗盛满鲜浓的虾粥,他把着碗沿小心放在桌面上,一边顺口道:“小心烫。”
一只清瘦的手腕从眼前晃过,手背有块淡红的烫伤痕迹,陈绵霜目光循着手望向那人,年轻的服务生瘦瘦高高,额前的长刘海几乎遮盖眼睛,面容腼腆青涩,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
等他走开,姑妈看着人露出惋惜的眼神,“这么小就不读书了,以后要吃很多苦的。”陈绵霜听着默然不语,捏起勺柄,一下下搅拌着热粥。
“说不定人家是老板的儿子,就你在这里瞎Cao心。”陆明伟嗤笑,又补了句,“读书就不辛苦吗,都是给人当孙子。打工是给老板当孙子,上学给老师当孙子……”
“只有自己当老板才是大爷!”
“你就吹吧,吹牛谁都比不上你。毛都没长齐就还大爷。我告诉你,想当老板你也得自己赚钱先。我跟你爸的钱你想都别想。”
“就你们那点棺材本,谁惦记谁是乌gui王八蛋。我开店的钱早就筹到了。”
“你上哪筹,你是不是借高利贷了……”
这种程度的吵闹陈绵霜早已经听到耳朵生茧。眼见着砂锅的热气一点点散去,粥面上结了层薄薄的膜。她垂下眼,轻轻咬着自己刚被热粥烫到的舌尖。
酒意漫上心头,半醒半醉的夜晚才是最难熬的。
夜风徐徐,路上叁两个刚加完班回来的年轻人,形容疲惫,也有附近的保安和快递员,制服还未换下,聚在大排档吃宵夜。
晚饭结束后,陆明伟送王可回家,她和姑妈回到店里。姑妈早订好了明天回老家的车票,一回到家就吭哧吭哧地收拾行李,带上了陈绵霜准备的年货。
11点不到,房间里熄了灯。
陈绵霜躺在床的外侧辗转难眠,不一会身旁响起了沉闷的鼾声。
她枕在毛衣迭成的枕头上,想起餐馆里那个服务生男孩。十七八岁的徐岩,或许也是这般模样。
像一桩死气沉沉的老树根,微小,坚韧。同时又脆弱不堪。
两人在一起的经历,或许也变成了他的苦头。
半梦半醒间,枕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瞬。
“我在门口。”
“我来拿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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