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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度过的时光,不是梦境,便是谎言。六载春秋抵不过一朝更替,万家灯火也无一处我心可归。我有了流浪的冲动,抛却七情六欲,深入人世;走遍大江南北,酣畅淋漓。想来不过如此,有他的几年不过如此,无他的几年也不过如此。
一模一样的活法。
毕业酒席中有一场是旧友小聚。我们在团建馆的榻榻米上席地而坐,桌上摆着四五道小菜,两三打啤酒。秦景淮坐在我对面,把酒言欢,兴头之上高中时的糗事也无所谓说不说得出口。反正周围人也全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人仔细听那些个一二三。
“周桐梧,你跟老秦不是一个专业的吗,你也要接着读研吗?”
我举杯跟旁边人碰了一下,回答道:“我不是,我大二的时候花钱转了专业。”
“这还能转专业的啊?不可能吧!”在场的人都不相信,问道:“那你后来学什么去了?”
我闷下一口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最喜欢的,英语。”
耳边传来一阵唏嘘,无非就是感慨有钱能使鬼推磨之类的话。我抬头看向秦景淮,他避开了我的视线,我也就没再看他。
我确实转了专业,具体怎么办到的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那天从医院回去之后,我不吃不睡熬了三天,在多次劝说无果之后,我爸一巴掌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那时我才知道电视剧里都是真的,原来嘴角真的能被打出血。我从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神色,小时候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他也没有打过我屁股以上的部位。从那以后,只要我一劳累就会耳鸣,我总是对我爸说都是你打的,他也总是嗤笑一声,说我活该。
“所以你爸爸是怎么答应你转专业的啊?”
聚会的人里有个女生还在不停地追问,我扫了她一眼,面色有些不善。她很敏感,立马向我道歉:“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不方便的话我就不问了。”
气氛有些尴尬,这时秦景淮却又看向我了,眼神中好像再问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其实他这么想也正常,毕竟在他印象里的我,一向都很和善,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现过咄咄逼人的一面。
但我不在乎了。
“也没什么,告诉你们我也不怕丢人。”我变脸变得很快,冲那个女生笑了笑,回答道:“大一寒假,我在我爸卧室门口跪了一夜,求他给我托关系把专业改了。也许是吵得他烦了,第二天早上他推开门的时候,就告诉我已经办好了,但是要等到大二开学才行。”
话已至此,谁再问我为什么非要转专业就有点不识相了。好在在座的各位都还有点情商,闹哄哄地就把这个话题翻了篇。
酒过三巡,秦景淮输了游戏,被起哄着要求与我接吻。这倒是让我有点讶异,原来当时的大家并不是毫无感觉,可能很多人都怀疑过,但都不敢相信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我笑着站起来,也不伸手,只说了两个字:来呀。
他绕过桌子走近我,在我耳旁低语:“桐梧,我欠你的太多,可我不能…… ”
“只是游戏而已,别这么玩不起。”
我推着他将嘴撞了上去,两人皆磕得不轻。他尴尬至极,我怒火中烧。之后坐下举杯我便再没了笑模样,便寥寥应付,草草告别。
离席时,他跟在我后面追出来,我们一前一后迈出大门,外面一个高挑俊朗的男人撑着墨蓝色的雨伞,朝我们招手。准确点说是,朝着秦景淮。
秦景淮向我迈了两步,咬着牙又转了身。我离得不远,隐约听到他对那人说,这么大的雨怎么一直在外面等着,也不给我说一声你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陈老师,他的人生导师,他的现任情人。
陈溪雨。
人如其名,那是个看起来干净的无可挑剔的人,冷冽的面庞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润,顷刻间便融了你的心。他注意到了我,因为大雨滂沱之下的我太过狼狈。我们并无交谈,并无唇枪舌战,与其争一口傲气说我不屑,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是我不敢。
从初中报道那天不该发生的对视到现在,已经十年了。我以为我变了,没想到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小,连最后一场博弈都主动放弃,落荒而逃。
其实哪里还有什么你生我死的对决,战争早已结束,无情岁月里没有倒戈,只有离弃。
一见如故,再见陌路。
我多想重新挽着他的手将往日反复咀嚼,哪怕是可笑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我抓不住,连空气都是如此苍白无味,令人窒息。
倒不如就这样江湖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