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不止一次地想,是不是有人给我下了什么蛊,让我变得如此疯狂。
“老师!我也想换座位!我要和秦景淮坐同桌!”
说这话的时候我高高地举起了手,不过下一秒我就想转个弯狠狠拍自己脸上。
好在我是个克制的人。况且仔细想一想,我的要求也没有那么过分,态度诚恳、理由恰当,内心的欲望又是那么强烈,没有丝毫的必要压抑自己,错失良机。
对不对?
我隔着走道呲着牙对他笑,他突然探过身子抬手想打我,我下意识一缩,他就在我脑袋上胡乱地搓了一把。
“你呀……真是服了你了。”
西斜的日光从窗帘缝中透出,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当时我想的是,妈的这个人怎么能那么好看,那——么——好看!
我平时极少说脏话,即使说也是像这样在心里暗骂,从不出口。不是因为我家教多严,好吧,有这方面的原因,小学三年级因为在家门口看到一辆加长型的轿车,没忍住高呼了一声牛逼被我爸狠打一顿,挨打时我连牛逼算不算脏话都不确定——但最主要的是我不喜欢那些用来宣泄情绪的词汇。事实证明,这个本应人人做到,现在却被当成优点的习惯可以收获到很多惊讶的目光,甚至称赞,而表扬听多了,耳朵就有些麻木,没什么高兴的感觉了。
唯一一次让我觉得沾沾自喜,并从内心深处感谢自己文明的时刻,是那次他半信半疑地对我说:我Cao!你别告诉我从小到大你没说过一句脏话!
让别人惊讶是一回事,让他感到惊讶是另一回事。我笑得既做作又真实,谦虚到脸都红了,那天衣无缝的表情中,唯一出卖我的大概就是我的眉毛,平直上扬,勾了一个弧线,真真正正演绎了什么叫做笑弯了眉。
质疑我的是他,揭穿我的也是他。
“得了!就知道是骗人的,瞧把你得意的!”
我立刻绷住了脸,耳朵旁莫名奇妙地能听见心脏在咚咚直响。
他的名字其实很不好念。
秦景淮。
好在我另一个优点是普通话标准,口齿清晰、字正腔圆,从来不会念错前后鼻音。他对自己的名字很在意,十分讨厌别人念错、读反,也从不会拿别人的名字开玩笑。
有一次我冒死问他:你怎么不叫秦淮景啊,哈哈哈。
说完我就后悔了,生怕他生气,但是他只瞥了我一眼,回敬道:还好意思问我?你不也是?
我想了一秒,无法反驳。
周桐梧,不知被叫了多少年的梧桐、梧桐,连我爹都是叫我桐桐。
到最后我也懒得纠正了,更何况我觉得梧桐反而好听一些。《诗经·大雅》里不是写过吗:“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人人都知凤凰不落无宝之地,而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
多吉祥,多高雅,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非要把这两个字倒着写。
可能是因为他不是我亲爹吧。
后来我每次看到秦景淮时,总是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如果你是一片景,可不可以,让我当你的一颗树。无须栽满每个角落,只望有一处落脚之地。
再后来我做到了,只是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还没等长成参天大树就被人连根拔起了。人可能就是这样,想要的越多,失去的越多,到最后就忘记了自己最初的念想。多年以后我鬼迷心窍想找个大师给我算一卦,看看改名能不能改命,在拿钱踏进大师的门槛的那一刻,我的愤怒突然从心头喷涌而出,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