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
一阵清越非常的长歌从林间飞起,咬字吐句似乘风。若循声而去,便能看见郁郁松下斜欹一个白衣的少年,他以指做节,就着指尖轻叩的节奏,笑yinyin地唱出了最后一句:“川路长兮不可越。”
越字落罢,他便只是微笑了。明亮的眼含笑,目光灼灼然地瞧着身边正轻拨火堆的青年。
一个深棕肤色,琥珀眼睛的胡人。
少年似乎并不在意回应,只自顾自地与他讲:“这是谢庄的《月赋》。”他轻轻叹一口气,道:“这群文人,对着月亮,怎么能唱凄苦音呢?”
昔年有谢庄《月赋》,借曹植王粲,叹月逝而岁暮,佳期难在。文采飞扬,秀雅清丽,是好文章。
但少年不喜欢这华雅的赋文。月在中天,照尽天下,他曾于梦里听见仙人拨动了弦,弦上流淌着飞雪和月光,月光中沐着一只鹰,羽毛锋利得像仆骨随身的刀。这样锋锐的寒光,不该被文人用来唱哀曲。
他歪着头,忽而发问了:“仆骨,月亮是什么?”
那名叫仆骨的异族青年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十分澄明地瞧着他。
“很冷的灯。”声音低沉却好听,带一分沙砾摩擦的喑哑。咬字断句很奇特,这是胡人讲中原官话时常出现的情况。
“光很冷,大漠里也很冷,但至少有光。”少年听明白了,沙漠里,有光总要比黑暗好。虽然与他期待的回答相去甚远,但很适合仆骨。于是他笑一笑,看着那营篝火不再说话了。
那丛噼啪作响的火,照着仆骨的脸。颌骨刚硬凌厉,唇角轻轻抿着,眼含光,身披火,在辉明的焰色中显得虔诚又圣洁。
仆骨信祆教。祆教,也称拜火教。象征善的永恒神明阿胡拉与代表恶的魔神阿赫里曼世世争斗,直到彗星戈契希尔降落在大地上,燃起融化一切金属的火焰,形成一条炽热洪流。于是神魔进行了最后的战争,阿胡拉带领着一切的一切走向光明。
而那圣洁的火,成为阿胡拉人间的化身。仆骨燃起的每一堆火光,其中都藏着创善的至高天神。
少年并不明白这虔诚如斯的信仰,他虽要奔赴昆仑,去见一面裙袂飘扬的西王母,但他不信道,他只想见梦中拨弦的仙人,见一见最遥远的昆仑。
仆骨第一次听这个愿望时,有些愕然。
“你说,西王母……”他似乎觉得这事很滑稽,眼角挑起隐隐的笑痕,“豹首人身的神,为什么要去看呢?中原人,不会喜欢的。”
论起西王母之源,要说《山海经·大荒西经》。其中有载: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xue处,名曰西王母。
少年眉眼飞扬地回应着:“但周穆王瑶池曾见西王母,王母为他唱过歌。”
仆骨听见他明朗的笑,比长风还飒沓:“即使这是假的,那又有什么关系!见不到神仙,还有昆仑呢!”那双眼中光芒炯然,眼底藏着太阳。
仆骨在那惊鸿翩影般的笑容里忘记了囚牢的圈囿,忘记层层加身的镣铐。他看见阿胡拉那个光明加身的、象征力量与崇高的儿子。他看见焚尽罪恶与污秽的火焰,火焰中隐约跳动着一颗怦怦跃动的心脏。
那颗心轻轻地叹息: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那颗心说:我叫卓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