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着眼睛看过去,那边安裕容恰巧也望过来。隔了镜片瞧不出是何眼神,只见他唇角微勾,冲这面摇摇头,颇似鄙夷嘲讽之意。颜幼卿莫名觉得这动作是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实际上,便是他想要有所行动,亦心有余而力不足。手里的枪虽然指着段老板,然敌我悬殊,身陷重围,不过强装声势罢了。
颜幼卿双手绑在背后,感觉腕子上一松,正发愣间,却被对方就势捏了一把。醒过神来,嘴里狠狠骂道:“滚开!”
他这里脑筋急转,嘴上周旋,颜幼卿却是心头大惊。那站在段老板身后,一身翻领皮毛大衣加金边眼镜,左右睥睨不拿正眼看人的花花公子,不就是这些日子叫人时时惦记担忧的峻轩兄么?怎么看怎么拳头发痒,恨不得抓过来捶一顿。
还没反应过来,又听“砰”一声,什么东西撞在了箱子上,然后是一个人“哎哟”呼痛之声。
第一箱银元搬上货轮甲板,为首洋人迫不及待开箱查看,王贵和自然跟在此人身旁。正要说话,但听颜幼卿一声暴喝:“干什么?”紧接着一个趔趄,被猛然拉扯到另一边,胳膊差点儿脱臼。
看见那七八个黑衣枪手,王贵和心都凉了。再转头一瞧,跟着自己上来的总店管事被其中一人揪在身前,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王掌柜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强打精神,硬着头皮僵笑道:“几位,几位英雄,这……这是何意?”
段老板正忙于指挥黑衣人,押着上船的伙计
和与颜幼卿并另一个总店管事,带着伙计们上了大船,与洋人当面交接。胡闵行身边护卫与另一个总店管事,和众船工留在小船上,监督货物搬运。
“王掌柜,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此地相逢,实在缘分不浅。”
段老板不欲与王贵和废话,走到被挟持的广源商行总店管事身边,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小胡老板?怎么错走到我段某人的地界来了?”
“哈哈……”随着一阵嚣张的笑声,有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王贵和认得当中一个,正是鑫隆的段二。
段老板阴笑一声:“还是王掌柜痛快!正好,我这里人手船只没带够,先借胡大善人的船送一程。你们几位,且在洋人的大货轮上做会儿客罢。”说完一摆手,两个黑衣人上来将姓胡的管事与王掌柜绑了,拖到一边,又过来绑颜幼卿。知道他身怀武功,两人神情戒备,小心靠近。颜幼卿偷觑安裕容一眼,见他微不可察的再次摇头,遂不做挣扎,束手就擒。
王掌柜这才直起身站稳,看清了眼前局面。颜幼卿站在自己侧前方,手里端着之前给他的那把枪。船舱里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七八个夏人,个个一身黑衣,手里皆拿着枪,指向自己这边。当中一个夏人摔倒在地,正是洋人带在身边的所谓通译。这通译同样抓了把枪,正手脚并用爬起身来。应是之前打算偷袭劫持自己,被颜幼卿一脚踹了出去。至于另外几个洋人,早已缩到甲板角落,一副只求不被牵连的模样。
两个黑衣人把颜幼卿也拖到边上,安裕容忽上前道:“这人身上说不定还藏了什么暗器,待我搜上一搜。”一边说,一边弯腰伸手,往颜幼卿衣襟袖口内掏摸。
鸦片已经提前码好在甲板上,整整一百三十箱,一半东哈青皮,一半达罗州白皮。王贵和没想到洋人办事这般靠谱,开箱验证无误,十分高兴。洋人身边带了个陌生夏人,说是信得过的通译。双方言辞沟通不畅,如此也属正常。王贵和不疑有他,听对方要求先把现银都搬上大船,然后再搬鸦片下去,当然不能答应。彼此拉扯几句,最终决定两头同时进行,一边往上搬银元,一边往下搬鸦片,如此速度快效率高,两全其美。
安裕容笑嘻嘻直起身:“哟,小脾气还挺倔。”
“原来是段老板。有缘遇见段老板,自然是三生有幸。既是段老板在,再大的生意,也及不上攀一个交情。正所谓难得有缘,和气生财,有财大伙儿一起发,哈哈……”
王贵和一颗心顿时沉到底。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泄了机密,竟叫鑫隆的人探知底细,截个正着。对方荷枪实弹,有备而来,今日之事,只怕不但不可为,能保得命在,已是侥幸。
小胡老板明显欠缺胆色,两股战栗如抖筛,哆哆嗦嗦问:“你……你想怎么样?”
颜幼卿听他故意捏着嗓子说话,才想起今夜对方一身打扮,仿似特意做了伪装。若非熟识之人,多半认不出来。心内隐约有所猜测,却不得其意。依旧将双手背在身后,强忍住偷袭那段老板以为人质的冲动,老实坐在甲板地上。
这胡姓管事乃胡闵行本家堂侄。大东家派他跟过来,既为了监督全程,更是锻炼后辈之意。王贵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折在此地,叹气道:“段老板,明人不说暗话,这次是我们糊涂,多有冒犯。阁下虽身在商场,然而素有豪杰之名,还望大人大量,不与我等计较。说到底,都是为了生意,伤了和气终归不好。往后大伙儿一起发财,低头不见抬头见,今日之事,请段老板高抬贵手,广源日后必有所报。”说罢,一扯颜幼卿衣袖,拿过他手里的枪,扔给对面的段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