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言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从实验台上爬下来的,但他还能感受到刚刚那个轻吻在额头上留下的温热的shi意,再然后,他不出意料地看到0921是光着脚的。
钟言先给对方披上衣服,从实验台后面提出一双毛绒拖鞋,弯腰帮0921把鞋穿上,几乎是单膝跪在他面前,这个动作并不突兀,顺便整理裤脚,然后是拉好衣袖,扣好外套扣子,在这一过程中,钟言的神色一直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0921对他的情绪变化的感知,大概是超出常人的。
“言言,你还好吧?”
声音很嘶哑,0921在实验期间几乎没有ye体的补充。
“……嗯,还好。”钟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他与0921之间鲜少有这样的语言交流,因而中间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时间进展不算太顺利,但他不可能与0921讨论实验结果。
0921也没有在说话,俯视着钟言,有些困惑的歪了一下头。
于是空气又陷入了沉默。
最后0921安静地握住了他的手。
钟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有点像溺水的人,忽然找到了可以抱住的浮木,带着点茫然的安心,又有种一切都被对方看穿的错觉,罪恶感汹涌而来,他不太敢与那干净的瞳孔对视。
黑色眼眸明亮地盯着他,从高处俯视着。
少年依旧好看的惊心动魄,却开始苍白得有种透明感。
明明接触到的皮肤还有热度,血ye在汩汩流动。
那瞬间的毁灭性的暗色是幻觉吗?
人类真的迎来了曙光。
当钟言从死气沉沉的实验室来到地面,见到久违的阳光时,因为有些不适应,眼睛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他的内心笼罩着朦胧的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
灾难后的生活尽管艰难却仍在进行着。
无数人的生与,部分人的牺牲。
幸与不幸。
生与死,无可无不可。
与0921有过密接触,是会让酒Jing易感的他中毒的。
虽然只有这样一个编号,他却无法将其单纯作为某种科学在研究,无法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角度观察他。
他不能将之定义为正常实验者与实验对象的关系,但他们之间所有的相处都在实验室中并且围绕着实验进行,包括那个每每想起,都差点让他落荒而逃的意乱情迷的放纵的凌晨。
并且0921的大半时间都昏迷在钟言的实验台上。
钟言有点恍惚的一瞬间想起了迈向“曙光”计划最终步骤的那天,种种细节回忆起来都清晰的出奇。
凌晨1点,实验中,所有进展缓慢。
凌晨2点,实验中,排斥反应剧烈。
以最快进度分析排斥原因。
凌晨3点。
排斥原因不明。
……
后来0921的身体状况出现急剧恶化,是他所没有料想到的。
那一天,0921死了。
钟言为他们的未来做出了很多设想,很多规划。
比如好好调养0921日渐虚弱的身体,比如申请成为0921的监护人,为他好好取一个名字,钟言不想再喊这样一个编号了。
他在最终步骤实施前,有种他们会成功的强烈预感。往往他的这种直觉十分准确。
实验成功了,但随着他落空的设想,他未至的曙光。
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人类熬过了严冬,看到生机盎然。
钟言只看见花儿开了,叶儿绿了,而不觉得一点暖气。
红的花只是红的花,绿的叶只是绿的叶。
他看见些不同的颜色,只是一点颜色。
这些颜色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肯哭。
可是泪自己往下流。
他想笑的,因为那个人总笑着叫他“言言”。
这毕竟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春天。
可是连勉强一笑,都做不出来。
科学家的强迫症支持着钟言到计划的落幕,却也仅此而已。
过往开始如走马灯般放映。
那些他后来不止一次怀念的时光中的每一次牵手,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亲吻,每一个笑容。
还有,无数声“言言”。
0921给了他很多,但他想最后再要一点。
再给他一点点。
模糊的视线里,那个永远十八岁的少年,带着清浅的笑容向他走来,站定,眨了眨眼睛,摸了摸他的头。
“言言不哭”
太阳升起,人们发现了钟言的遗体,笑容带着某种解脱。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