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市的夜城是这个国家,乃至全世界最脏乱差的地方。这里的人口密集无比,通过回廊互相连接的建筑像是堆积的垃圾,陈旧又腐朽,散发着人性的恶臭。周围是一片荒芜的平原,还有一小片湖,被铁圈围起来,再外围才有了别的居民。
夜城地方住着的人也有很多,有“好”人,也有“坏”人。
她就从这里长大。
……
混浊的海水上停泊着几艘锈迹斑斑的小艇,腥臭的海风吹来。
女人戴着弧度优雅的白色宽檐帽,纯黑披肩大衣下是宽袖收窄的白长裙。她停驻在海滩边眺望了彼方的岛屿一眼,上了其中一艘小艇。
“过半个小时出发吗?”她轻车熟路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向面露惊诧,上下打量着她的衣着破烂的渔人问道,“五点了。”
她用的是夜城的方言。
“你是夜城的?没见过你啊。”渔人是个中年人,他惊异地眯眯眼,“你是十年前那批出城去外地的?”
“是。现在都快三十了。”女人微笑着点点头。
“好。出去挣了钱也知道回来,父母还健康么?”中年人看出来了女人衣着打扮和气质都并不是那个黑暗之城所能打造出的,眼中多出了几分羡慕和赞叹。
“他们都走了。”女人说起这话来并没有悲伤的神色。
她并没有关于父母太多的记忆和感情。
“这样啊,小姑娘不容易。当年那批人可都是高材生。”中年人有些惋惜,“我送你过去吧,反正也收网了。”
“多谢您了。”女人笑了笑,拿下帽子,露出一头齐耳的短而薄的黑发。
……
“佑佑,回来。”
天色暗了,不过一米之隔的对面楼房亮起了霓虹灯,是一家果汁店,在坑洼道路上的积水中反射。穿着白背心的男人从小店里喊了一声,一个小男孩应了声,从一家卖着散装糖的店回来。
高靖剪的是比寸头稍长的发型,头发刚好能顺下,这发型显得有些乖,有些青涩。他的脸是常居黑暗的苍白,两颊颇瘦,唇总是有些桀骜地抿着,虽然他那一双特殊的丹凤眼已经显得有些颓废灰暗,显出岁月的些许痕迹。
他曾经让人一眼难忘。
他收拾好新进的药,让男孩去楼上。这家药店并没有正式地资格证,很多药物也是高仿,不过夜城多的是这样的药店。晚上他会开放地下的酒吧用来让一些音乐人唱,也算赚了外快。
“哥哥,今天没有人来唱歌,你也上楼去呗。”
关朝佑刚十岁,又有小孩子的稚嫩,也有长大后的成熟气。他笑着在准备关门的高靖身边打转,一般情况下后者会在下面整理一下账目,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呆呆地坐到很晚才上来。
“……好。”
高靖一怔,于是轻轻地开了口。他的神色很淡,看不出喜怒。
有些粗糙,还长着薄茧的修长的手正要把锁套上,他就和对面正喝着橙汁的女人的眸子对上。
锁掉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灰暗的丹凤眼大睁。
关怡蕾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裙摆一荡。
看,不论过了多少年,刻入骨子里的默契还是无法改变。她很笃定,就跟此时的高靖一样,确定对方就是那个人。
他们的重逢就像相遇一样,并没有很多的浪漫和惊喜,只有一种荒诞而奇妙的宿命感,混杂着一点旖旎的黑暗。心跳犹如鼓点,吵着告诉彼此此刻的愉悦和暧昧。
高靖反应过来,“佑佑,你上去,没我的话别下来。”
关朝佑似乎也明白有些什么不对劲,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这是他记忆里,这个养他长大的哥哥除了发病以外情绪最大的一次。
关怡蕾看了看两侧有没有电动车,然后慢慢走上药店的台阶,又推开粘贴着红色标识贴纸的玻璃门。这下她和高靖之间只有一掌的距离。
“怎么回来了?”
他把眼神聚集在她身上,淡淡地道。
“现在合适,我就回来了。”
关怡蕾把橙汁举起来放在他的脸边,高靖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轻轻抿了一口,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
他转过身,似乎要继续自己的工作。关怡蕾亦步亦趋地跟上。
高靖脚步一顿,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他忽然转过身,狠狠将关怡蕾拉入自己怀中,剧烈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内心的激动和复杂。苍白的唇贴着她的耳朵,眷恋地厮磨着。
她无声地流下了眼泪,肩膀颤抖。
一切好像还是地下酒吧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