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冷月无声。
地上结了点冰,走快了脚下打滑,虹英摔了一跤,手上蹭破了皮,她赶紧爬起来,抱紧自己怀里的包,闷头继续往前走。
她身上仅有十块钱三毛五,是她平日里存下来的。在之前与村中同伴聊天的时候,虹英已打听清楚,这足够她坐上去往两广的火车了。
明天,我们去认错。她回想起白日里母亲走进她的房间后说的话,宝妹,你老爹带你去,别怕,啊,有什么事他护着你。
虹英听了,心里只觉得好笑。
她早看明白了,她家老爹,一个纯粹胆小鬼和懦夫,这辈子没什么志向,只愿跟在卢老虎屁股后头转,仿佛卢老虎就是他的天。
卢老虎放个屁,她老爹都要吓得抖三抖,能护得了她什么?顶多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卢老虎罢了。
我知道的,娘。虹英有自己的打算,她没在母亲面前表露。
母亲是比父亲更胆小的人。
待桂妹出了房间,虹英便将哥哥读书时曾用过的斜挎包拿出来,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现在,有力气的人便有活路,坐上火车,两广之地尽是白银黄金。虹英从前便打算出门做工,可是父母非要把她栓在这她看都看厌了的山间。
便是去不了两广,进了城也可以,她方虹英,有力气,有脑子,肯做事,怎么也能让自己活下来。
虹英翻出给李照泽做的那褂子,心想,李照泽骗了她,是她识人不清,她没到糊涂的地步,哭了这么多天,她把自己心里的怨恨都哭了出来,从今以后,她心里再没李照泽这个人了。
想来,眼泪忍不住流,虹英擦擦眼睛,咬着舌头不让自己哭出来一点声音。
虹英明白,她不能去见卢老虎。她从小在卢老虎膝下长大,明白他是一个怎样心狠的人。
人人都说卢成柏受他的宠爱,可若卢成柏写不来一页的字,大冷的天也要饿卢成柏的肚子。五岁的孩子,身子本来就弱,饿了一顿,勉强写完一页字,卢老虎挑剔一番,骂完才准卢成柏去吃饭。
虹英看在眼里,小时候不知被吓了多少回,如今,她不用去想,也知道自己的结局。
得走,得逃。
她将包放在床底,待到晚饭时间,她不动声色地进行着平日里的家务。父亲在饭席上又骂了她一顿,他终究只是个纸老虎,虹英并不怕他。
夜晚分外难熬,她睁眼瞧着天黑下去,半个明净的月亮升上来。夜里冷得厉害,虹英冷得双脚都没了感觉,她时刻注意着父母房间的动静,待到家中的狗都睡着了,她才动起自己僵硬的双腿,小心又迅速地出了门。
一句往东,便是村口,出了村口,直走,岔路的左边是去桥成镇里的路,过了镇,她再问个路,就可以往锦县里走了。
虹英平日里干活多,身子强壮,一开始走得极快,后面逐渐力不从心,气喘吁吁起来。
山路漆黑,冬日没有蛇也没有毒虫,这本是好的,可就怕遇上饿狼饥虎,虹英把家里的菜刀拿了来防身。
她长这么大,镇上去过六七次,而城里她是从未去过。
虹英这一路本应觉得害怕的,可不知怎的,在她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她便半分的犹豫都没有,一双腿不管不顾地往前走,甚至要跑起来。
虹英瞧见路边有旧时建的简陋的土地庙,几块板砖堆砌而成。乡下人有规矩,要走长路的人得供土地爷点东西。虹英把一点干咸菜放在上面,自个也放了点在嘴里嚼,咸味和酸味让她酸痛的肌rou重新有劲起来。
所幸路上除了听见几声猴叫之外,虹英并未碰见任何动物。
天空将亮未亮之时,虹英远远地看见了路边挂着的大字横幅。她认识的字不多,一行大字,她独独瞧得懂一个成字。
这个成,是桥成镇的成。
她是不是快到了?
虹英停下脚步,她实在口渴,身上也倦得厉害。
路边恰好是一块白菜地。
白菜叶上都结了冰,巴掌大的一块,足够解渴。
虹英朝着白菜地走去,菜叶翠绿,她伸出手,刚要让冰与菜叶分离,背后忽地响起一阵犬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