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父辈的死亡是每个次生子女的必经之路。若不能见证,要么就是孤儿,要么就是与父母分离。难道后两者还会比前者更好吗?”
那些话语实在是很没有埃尔达的风格,但芬国昐把它们一句不漏地转达给了这群悲伤的诺多。他越是回忆,就越是想起他跟多尔罗明的人类度过的时光。哈多,他的儿子,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子。金发的少年十几岁就来到芬国昐家中做至高王的侍从,一直到他成为多尔罗明的领主,膝下子孙满堂。只要等下去,芬国昐总有一天会等来芬巩和图尔巩,但他却永远无法在这罗瑞恩等来哈多·洛林朵,或者他的任何一个子孙。他反而因此变得和这群死于泪雨之战的诺多一样悲伤,于是他总是避开他们——为了不让这群被安慰者看到安慰者的眼泪——独自到罗瑞尔林湖边垂泪。虽然这么比喻并不准确,但或许露西恩伏在贝伦的尸体旁,艾格诺尔在曼督斯等待,芬罗德埋葬贝奥的时候,感受到的就是相同的悲痛。
芬国昐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埃雅仁迪尔之星映入眼帘。“阿尔达米尔?”芬国昐惊讶地喃喃道。(注:阿尔达米尔,埃雅仁迪尔的母名)
芬国昐擦了擦眼泪:“我好想他……他,还有他的孩子,他们给了我这么多快乐……在那段最后的时间里……”
没有任何考验能够安抚这群诺多,于是在过了三年之后,曼威的一只巨鹰降落在芬国昐住所的房顶上,向他们宣告愤怒之战的胜利,巨龙皆被杀死,魔苟斯将被放逐至虚空之境。他们的泪水仅仅在这时被止住,破涕为笑,拥抱庆贺。他们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离开了罗瑞恩,迫不及待地想要重返生者的世界,去重新见到他们的同伴与家人。芬国昐和阿瑞蒂尔仍然留下等待,但他们同样大喜过望。送走最后一批精灵那天晚上,芬国昐披上最早陪伴他的那幅绣有两个亡魂的织锦,来到湖边等候,准备在费诺乘船来访时与他一同分享胜利的喜悦。
“哈多活了六十多岁。换算成双树年就只有七年多左右。甚至没有我被从提里安放逐的时间长!”
“他是我儿子,费雅纳罗!”芬国昐大吼道,“可我再也找不到他了……他,还有所有流着他的血的人类,都不在这个阿尔达了……我不管死多少次都不会见到他!”
“流着他的血的不就有一个在那儿吗,”费诺指向天空,“只不过不是人类而已。”
“长夜即逝!”在他身后,死于泪雨之战的诺多们注视着那颗星辰,齐齐回应道。
“你总不会不知道你自己的孙婿是谁吧?胡奥之子图奥。哈多家族的图奥。”
他的兄长猛地扑进他怀里,芬国昐急忙伸臂将他接住。“诺洛芬威,”他的肩膀颤抖得如同地动山摇,几乎掩饰不住声音里的哭腔,“Nelyo……Kano,我的儿子,我的
“……对啊,我的后嗣,也是哈多的后嗣!”芬国昐因这突然的喜悦猛地跳起来,冲进湖水里,双臂大张伸向埃雅仁迪尔之星,“还有阿尔达米尔的儿子,那对双胞胎,他们还会有子孙万代!吾儿哈多仍存于世!希望仍在!黎明已至!看啊,精灵的子民与人类的先祖,黎明已至!”
,因为无人带领。芬国昐迎接了好几批都没有看见芬巩的身影。“芬德卡诺在哪里?”每来一批精灵他就问。“王还不愿离开。他说他有继续等待的理由。”芬巩当初的卫队这么说。
伊尔牟划着船靠近岸边——虽然他极少使用同一形象,但芬国昐经常见到他划船去湖心岛上找埃丝缇,因此也能认得出是他来——身旁是身披黑袍的费诺。梦境之神默默地将客人放下,便悄无声息地划船离开了。芬国昐感到了不对劲,他走上前去,摘下他兄长的黑色兜帽。费诺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竭力压抑着,昔日明亮的双眼盛满了绝望。芬国昐只在当初芬威的死讯传来时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衰老是我的幸运。我的许多亲族甚至无法挺过出生,就在母亲的子宫中死去了。我又有什么资格为自己活了漫长的岁月即将离开人世而悲叹呢?”
“你又在为了你的凡人孩子悲伤吗?”费诺来到他身边,问道。
这群诺多什么也不畏惧,什么也不忌讳。他们只是永无止尽地哭泣着,在夜晚吟唱一首首不曾重复的哀歌,即便如此也唱不完那场战争中发生的所有悲剧。芬国昐此时无比想念人类——首生子女的悲伤只会随着岁月流逝而不断变得更加沉重,但次生子女却总能对此习以为常。死亡对他们来说无处不在,甚至不需要敌人他们也会因各种原因死去,因此他们中最悲观的也在精灵眼中显得乐观。芬国昐努力回想着哈多,回想着那段短暂时光中,金发的人类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回想他在芬国昐因他长了白发而哀伤时,对他的所有那些安慰。
“抱着战友的头,看着他们死去,为他们在墓碑上刻字,每年去拜访他们的坟冢。这一切都会在心中留下永恒的伤疤。但希望仍在,敬爱的精灵王,因为死亡的意义就是鼓舞下一代,不管是警告还是激励。对于短命的我们,在你们眼中什么都没有时间做的我们来说,传承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