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你的胡言乱语,半兄弟。”那只握住他的手几乎是掐了一下他,“你不会想让你女儿看到你这副模样的。”
曼督斯的大门缓缓关闭。渗入灵魂的冰冷与孤独再度向他袭来,费诺眼睁睁看着生者世界的光芒随着大门的缝隙越来越小而愈发黯淡。他半兄弟留下的体温加剧了那种封闭的痛苦,烈焰之魂几乎就要当场因强烈的不舍而哭泣起来了,但他不愿在纳牟面前展露任何软弱,即使他明白自己身为亡魂,在亡灵之主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是徒劳。
芬国昐是被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所唤醒的。自从离开曼督斯,他就这么躺在罗瑞恩的草地上,被虚幻的烈火与铁塔般的身影折磨着,始终难以让灵魂严丝合缝地镶嵌进新的身体之中。昏迷期间他隐约看到了一个纤细的银发身影,用柔软的织锦盖住他,并温柔地抚摸了他的头发。大部分时间他都恍惚着,在痛苦悲伤的梦境中难以自拔,直到那股熟悉感,那种带着费诺的气息却又比那更进一步的熟悉感突然溢满他的灵魂,他才悠悠地苏醒过来。
他坐起身来,身上的织锦如流水般滑落。芬国昐展开它,上面刺绣着的是在曼督斯与罗瑞恩交界的大门口,两个亡灵拥抱的情景,其中一个亡灵赤红宛如烈火,动作像是在费力地支撑着他怀中的同伴。
这幅织锦刺绣的是什么情景,芬国昐并不清楚,但他隐约感到某种无奈的留恋。他没再多想,将那块织锦披在身上,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走向清澈水汽的味道传来的方向,最终来到了埃丝缇居住的罗瑞尔林湖边。湖边的树林中生长着芒果树、桃树、桂树与梨树,湖水清澈凉爽,空中漂浮着以各种角度倾斜的岛屿,每个岛屿上都有着不同的结构、土壤、植被与动物,或给他提供补给,或供他探索观赏。在罗瑞恩他不需要建造房屋,任何的自然环境都能奇妙地成为适合休息居住的场所,于是他就这样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地,在罗瑞尔林湖边住了下来。
“伊瑞皙!”他高声呼唤道,倚靠在一棵有着蛇的鳞片的树上,“伊瑞皙,我的孩子!”他泪流满面,拨开鸟类翅膀形状的树枝,“别在外面乱跑了,快回来。”
“……或许吧。这里毕竟是罗瑞恩。”那身影有些无奈地说,伸手将他抱起,向森林之外走去,“你永远让我不得安生。”
“我知道,”芬国昐悲哀地说,“她已经离我而去了。”
芬国昐倒在一片灌木丛中。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样,他到了一个没有一丝光的地方,但就在这时灌木上的果实缓缓打开,从里面飞出了蛾,它们身上的绒毛散发着柔和的金光。这反而让芬国昐生气了,他挥手赶开它们:“走开!我会找不到伊瑞皙的!”
“费雅纳罗……”芬国昐呢喃着,缓缓睁开双眼。
就在大门关闭的前一秒,伊尔牟突然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在他视线的正前方,树林间隙里的傍晚天空中,一颗明星正冉冉升起。那光芒是任何其他的星辰都无法比拟的,芬国昐只看一眼就知道,那必然是他兄长当初打造的一颗精灵宝钻。而那更进一步的熟悉感,正是他在薇瑞的织锦上初次得见,无比怜爱地一次又一次驻足凝视的,伊缀尔的儿子,他的曾孙埃雅仁迪尔。他唯一存活于世的后嗣。
“没错,”芬国昐苦涩道,“我马上就能与她团聚了。诺多的末日迟早也会降临在我身上。”
芬国昐呆呆地注视了那身影一会儿,反而笑了:“我在做梦。”
“不,她还在来到这里的途中。你很快就会见到她。”
“但……”费诺还想说什么,可紧接着他看到芬国昐身边的一朵罂粟花伸展变形,变成了一个男子的形象,与纳牟的感觉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欢快灵动,正是梦境的主宰伊尔牟。伊尔牟弯下腰抱起芬国昐,向他奇妙的花园走去。
,不敢低头去看怀里那已经因痛苦而抽搐起来的身躯,“你看,快到了!再走一步,一步就好。”
可就在费诺还想再向前迈步的时候,一阵迷雾般的黑暗笼罩住了他,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原点,回到纳牟的脚边,而远处的芬国昐失去了支撑,向前扑倒在草丛中。费诺还想再冲过去,但纳牟的声音制止了他:“他已经回到生者的领域,费雅纳罗。”
这时,他的手腕突然被抓住,被一只滚烫的手掌。飞蛾的金光映出一个身着黑袍的修长人影。“你的女儿不在这里。”低沉的声音说。
虽然灵魂成功与身体契合了起来,但寒冰、烈焰、魔影与悲痛仍然无时不刻地困扰着他。初来乍到的那段时间,芬国昐就经常会游荡到森林深处,固执而悲伤地往最阴暗的地方前进。他当初在接到刚多林传来的阿瑞蒂尔的死讯时就这么做过,不过那时身为至高王的他只放纵了自己一天,就收敛起痛苦回到王座之上。但那仅仅一天的经历仍然成为了芬国昐最鲜明的记忆之一,让他在罗瑞恩的密林中无法自拔地长久地游荡。黑暗的精灵和随他而来的魔影带走了她,他光辉银白的女儿,所以他执拗地踏向没有一丝光芒的地方,觉得在那里就能找到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