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一遍地重复问题，亚尔曼一遍又一遍地给予同样的回答。“塞壬之歌”也无法将答案改变，因为这是亚尔曼发自心底的真话。
长痛不如短痛，亚尔曼无法回应对方的喜欢，正好借这个问题来扼杀那份感情。
右下角的短刀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新手任务送的，卡尔将它从背包里拿出来时，他还暗自惊讶过对方的古旧。这种初期的装备，要么被拿去换钱，要么被重新冶炼，很少有玩家还原封不动地保存至今。可对于各种基础数值被调低的亚尔曼，那反而是个顺手的用具。
他厌恶卡尔吗？算不上。他们互为施暴者，也互为受害者。卡尔把他关在高塔上，控制他的行动。他把卡尔关在游戏里，欺瞒对方真相。他是有些抵触情绪，但那是因为错误的时间，错误的方式，他要是真的厌恶卡尔，早就用隔离程序挣脱控制，回斯沃德的小屋逍遥自在去了。同样也是因为时机不对，他也无法将自己的心情认定为喜欢。
卡尔青白的脸色证明他的计划很成功。
撬开木门的插锁没费太大力气，亚尔曼却不敢掉以轻心。卡尔突然离开，很大几率是一个试探
可惜，没有如果。他沉默地隐藏了第一个事实，就只能用无数谎言来弥补谎言。
卡尔对他些微的反馈也会露出喜悦的神态，嘴角不自觉向上翘了翘。亚尔曼欣赏那抹弧度，他发自内心不希望卡尔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得想办法走了，在一切尚有挽回余地之前。
他不能告诉他理由，他一定会在他出门的时候逃走。
“我不相信，亚尔曼。我不相信这个回答。”卡尔出奇得固执，即使是央求的口吻，也带着绝不妥协的气势。他说，“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谈一谈。不要逃跑，如果你想要离开的理由能够说服我，我会亲自为你打开这扇门。”
他看向墙角那堆置弃的装备，琢磨下一步的计划。
亚尔曼当然记得情人节时和自己一起组队的小法师，然而在对方的叙述中，他才将记忆中的人和卡尔联系在一起。
情人节跟他组队的法师，被他暗自称呼为“领带夹”。因为对方衣服上夹的鸢尾紫的装饰夹，就是以他父母送他的一款定制领带夹为原型。这件装备整个游戏只有一件，算是他私心设置的一个小彩蛋。他找对方组队，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看见了那个领带夹，觉得冥冥之中有些缘分。现在看来，他们的缘还真是不浅。只不过不像良缘，像孽缘。
卡尔的自白比他混乱的否定快一步。
目光再逡巡一圈，他留意到短刀斜上方几根绳子，三三两两捆在一起，从窗户逃出去也是个可以考虑的选项。
离开这里，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也被切断了。对于注定会消失在生命里的人，不怀抱任何感情会比较好。他知道这个回答很伤人，甚至比厌恶更伤人，爱与恨都是强烈的情绪，都证明在彼此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有感觉是最冷漠的回答，像是一方在独自演绎着冗长的闹剧。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怀抱着怎样一种心境注视着眼前的爱慕者，他只知道，自己想让卡尔活下去，想要拯救他。
卡尔在突兀的时机开启了突兀的话题，让他心脏漏了一拍。他几乎以为自己的思想被对方读了出来，欲盖弥彰地想要否定。
所以直到卡尔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他也没有得到亚尔曼一个字的承诺。
08.
他的背给他顺气，毕竟是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伤了对方的喉咙，抬手却又觉得身体接触不太合适，改为倒了一杯清水递过去。
“我捆绑猎物的手法是从你那里学会的。”
他对卡尔没有感觉，只有祝福。他不打算撕碎自己的伪装让对方看清真相，他会沉默到底。卡尔会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他送出游戏。
他拯救不了自己缺陷的身体，只能躲进游戏里寻找桃源。那么，他至少可以拯救眼前的人。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光鲜靓丽，他只是个懦弱的胆小鬼，实践着逃避可耻但有用的信条。
亚尔曼并不关注组队者的名字，他知道，那是对方从二十个随机名字中选择的，与一串数字编号无异，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记住对方的名字，比起名字，他更喜欢用特征去记忆一个人。
透过石塔上唯一的窗户，可以看见离城郊最近的一座小镇。卡尔想要置办补给，那座小镇是最合适的选择。
亚尔曼思量再三，决定放弃从窗口逃脱的计划。正对行道的位置太过于显眼，恐怕刚把上半身撑出窗外，对方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该解开卡尔这个误会，如果他说了真相，对方就不会提出接下来的疑问了吧。
亚尔曼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回答，他说，我对你没有感觉。
卡尔问他对自己的感受，他也在心里问了一遍自己。
卡尔讲的大体没错，可最关键的一点却千差万别。亚尔曼没有在那次任务中记住卡尔的名字，他知道对方叫“卡尔”，是入侵对方操作面板时看到的。